主題：月是故鄉(xiāng)明——王鼎鈞《春秋花果》線上分享

時間：2021年3月4日晚20:00

嘉賓：王鼎鈞 著名散文家

主辦：廣西師大出版社 

王鼎鈞,，山東蘭陵人,，1925年生于傳統(tǒng)耕讀之家。1949年到臺灣,，服務(wù)于廣播公司,，并曾擔(dān)任多家報社副刊主編。51歲移居美國,，1979 年應(yīng)聘至美國大學(xué)任教，之后定居紐約至今,。

創(chuàng)作生涯長達(dá)大半個世紀(jì),，著作近40種，被譽“一代中國人的眼睛”,。1988 年《左心房漩渦》出版后,，被譽“當(dāng)之無愧的散文大師”。從1992 年至2009 年,，歷時17年陸續(xù)發(fā)表“回憶錄四部曲”,，融人生經(jīng)歷、審美觀照與深刻哲思于一體,，闡釋一代中國人的命運糾結(jié),、生死流轉(zhuǎn)。

今年是牛年,，我是屬牛的,，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邀請我做一個語音分享，給讀者們談?wù)勛约?，我就從牛談起?/p>

我住的這個地方有很多中國畫家,，他們每年舉行生肖展覽。從子年畫鼠開始,，一年一年畫下去,，一直畫到戌犬、亥豬,。我年年都去參觀,。上一個牛年，也就是13年前,，我去看那些寫實的,、寫意的、古典的,、現(xiàn)代的,、彩色的、黑白的,、形形色色的牛,，我在致辭的時候說：“我屬牛，按照自然定律,，這大概是我最后一個牛年,。各位參展的這些畫，每一幅我都覺得很親切,，戀戀不舍,。”

沒想到那次牛年畫展之后,，我還有這一個牛年,。今年辛丑，又到牛年,，我很興奮,，很想給各位讀者朋友談?wù)勑睦镌挕?/p>

呼風(fēng)喚雨都有方法

寫文章一定有方法

想當(dāng)初我是一個文藝小青年，喜歡寫作,，但是不知道怎樣寫,。那個時候，書店里沒有一本書講寫作的方法,，學(xué)校里沒有一門課講寫作的方法,，社會上也沒有文藝夏令營或者寫作補習(xí)班。我拜訪有成就的前輩,，請他們指點,。他們都說文學(xué)靠天才,，沒有方法。有一位老作家反問我：“誰告訴你寫作有方法,？難道寫作是木匠做桌子嗎,？”

我不死心，有一年臺灣鬧旱災(zāi),，用飛機在天上造雨,。我想天下任何事連呼風(fēng)喚雨都有方法，寫文章一定有方法,。我繼續(xù)找,，終于找到了。我那時候還有幾分反叛,。我找到了寫文章的方法,，也在寫作當(dāng)中累積了不少心得。我就把它陸陸續(xù)續(xù)寫出來發(fā)表,，來一個秘密大公開,，打破少數(shù)人的壟斷。我學(xué)習(xí)的過程跟別人不大一樣,，我的第一本書是談?wù)搶懽鞣椒ǖ?，我得到的第一個獎是文學(xué)評論獎。

要想把寫作的方法說清楚,、講明白,，并不容易。有一個老師告訴我們,，先賢在這方面也留下很多指點,，那當(dāng)然是我們重要的營養(yǎng)，可是他們的說法搞來搞去,，顛倒位置,，影影綽綽，模糊不清,。有那么一個地方，可是路怎么走沒有地圖,。

還有一位老師是詳細(xì)介紹西方的論述,。人家用詞精確，有嚴(yán)格的定義,，該歸納的時候歸納,，該演繹的地方演繹，尤其是分析的時候好像手里有一把外科醫(yī)生的解剖刀,。但是用在中國古典名著上總是覺得隔了一層,。

有一天我明白了,，作家寫作是在共同的基礎(chǔ)上建立個人的特色。怎么樣建立共同的基礎(chǔ)可以談方法,，西方的文評家說得比較清楚,。談個人的特色就不能談方法，中國的先賢說得不清楚,，但是比較有啟發(fā),。

起初，我以為他們兩方面談的是斷的,，是“似連還斷”,，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是“似斷還連”的，于是兩種方法都拿來用,。為了說得更周全,、更透徹，我用盡一切可能,、一切機緣,、一切角度，天下萬事萬物,、風(fēng)花雪月,、雞毛蒜皮、琴棋書畫,、吃喝玩樂都可以做引子拿來談文學(xué),。

你在他升官的時候說他聽不進，當(dāng)他生病的時候再說他就聽進去了,；你從正面說他聽不懂,，你從反面再說他就聽懂了；你在他20歲的時候說,，他用不上,，你在他40歲的時候再說，他就用得著了,。

最后就是閱讀的趣味了,。寫文章先是寫作方法，那篇文章本身應(yīng)該就是夠格的散文,，除了可以實用,，更應(yīng)該可以欣賞。實用是“言之有物”,，欣賞是“言之有趣”,。

我成長的那一段時間，正好趕上文風(fēng)轉(zhuǎn)變,，以作者為中心轉(zhuǎn)到以讀者為中心,，以知性為中心轉(zhuǎn)向以感性訴求為中心,。在媒體里面，廣播和電視做了先鋒,。而我的職業(yè)就是由廣播入行,，從電視退休，正好是在這一段時間里成長,。先賢說,，文學(xué)作品要給人以知識，給人以教訓(xùn),，還要給人以娛樂,。我對這三項指標(biāo)操練了很久，體會很深,。在這方面,，我總算有了自己的特色。

到了晚年,，我對自己已經(jīng)出版的著作來了一次大檢查,、大整理，以前討論寫作方法的書全部不再出版,。我把我的心得經(jīng)驗重新寫過,，成為你現(xiàn)在能夠看到的版本。

寫作是有方法的,，無論如何我要把它說清楚,，這是我的愿望。我究竟做到了多少,，請各位指教,。

人一能之，己十之

困而學(xué)之,，勉強而行之

前面提到我參觀十二生肖的畫展,，那時候我常常想到，作家有人屬龍,，有人屬虎,，也有人屬雞、屬狗,，各有自己的風(fēng)格,。我自己屬牛，學(xué)習(xí)的過程也像個牛,，牛的特征就是努力、永恒,。我一生都在學(xué),，我是見一個學(xué)一個,。一位老師說過，文章是別人的好,。我能發(fā)現(xiàn)別人的文章好在哪里,，三人行都是我?guī)煛Ｈ缓?，我努力,。我是“人一能之，己十之,；困而學(xué)之,，勉強而行之”。

我相信天才,，有人聞一知一,，有人聞一知十，中間差九個檔次,。我們一起聞一,，我知一，你知十,，中間多出來那一部分是怎么回事呢,？那就跟天才有關(guān)系。我花一年工夫由知一登上知二,，再花一年工夫由知二登上知三,。十年之后，我也知十了,，這就是努力,。

換個比喻，百尺竿頭,，你我都在努力,，才能再進一步，再進一步,。你進得快,，我進得慢，百尺竿頭不止百尺,，你到了竿頭,，這根竿會自動延長。那時候上頭還有十一,、十二……十五,。大天才的貢獻(xiàn)就是讓這根竹竿越來越長，讓后人可以爬得更高,。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爬多高,，只是努力,，再進一步，再進一步……

說到天才,，我也有體會,。文學(xué)好比一座金礦，天才是礦苗,，努力是開采,。明朝末年的那個張岱，家境富裕,，生活很享受,。他有文學(xué)天才，但是沒有什么好作品,，因為他用不著努力,。明朝滅亡以后，他一窮二白,，親自修屋種菜,。這時候他得努力了，他的文學(xué)天才才充分發(fā)揮出來,，晚明小品產(chǎn)生了,。

還有那個大詩人江淹，早年作品很好,。他說他晚年做了一個夢,，夢見神仙對他說“我的那支彩筆你借去用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該還給我了”,。江淹伸手朝著懷里一摸,，果然有一支筆就掏出來還給他，從此江淹的詩就越寫越不行了,。據(jù)李辰冬教授解釋,，江淹本來是清寒子弟，需要努力,，所以詩寫得好,。后來從政，官越做越大,，不肯再為文學(xué)費那么大的心思了,，是好是壞他也不在乎了，他就編出彩筆這么一個故事來做個交代,。

我見過號兵練兵,。軍隊里都有號兵，號兵吹號也有三六九等，每個號兵都要力爭上游,。他們在天亮以前到野外練習(xí)吹號,，提高自己的水準(zhǔn)。冬天夜里下過一場大雪,，號兵更不能偷懶逃課，因為在冰天雪地中可以練成一種寒音——寒冷的聲音,，內(nèi)行人聽得出來,。

我見過有人學(xué)提琴，老師打開樂譜,，告訴他,，從什么地方拉到什么地方，你回家照譜練習(xí),，一個星期以后再來,。下個星期學(xué)生帶著提琴到老師這兒排隊，一個一個拉給老師聽,。老師一聽,，你根本沒有認(rèn)真練習(xí)嘛，廢話不說,，一句“Next”,，你回家再練，下星期再來,。如果下星期還不能過關(guān),，老師就告訴這個學(xué)生，你另投名師吧,，我這兒對你不適合,。

我見過澳洲的一個芭蕾舞團在臺北演出，滿場滿座,。臺北有一個大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為全體團員舉行宴會,。芭蕾舞團的負(fù)責(zé)人說,，不行，沒有時間,。那就改成中午喝茶吧,。芭蕾舞團的負(fù)責(zé)人說還是不行，實在沒有時間,。他們每天晚上要公演,，第二天上午要休息，下午還要排練。他們每個團員都是成名的藝術(shù)家,，每一個節(jié)目都曾經(jīng)環(huán)游世界一再演出,，怎么現(xiàn)在還要在每次演出之前認(rèn)真排練一次？他們是有這個規(guī)矩,，到哪兒也不肯改變,。

寫作是朝思暮想、千回百轉(zhuǎn)

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這兩件事情對我影響很深,。今天如果有人說他要做作家，我不會問他有沒有天才,，我會問他是不是深深愛上了中國的文字,。

寫作可能為名，可能為利,，也可能為了出口氣,。都有，都不長久,，幾十年維持下去也不快樂,。只有出于對中國文字的愛。中國文字是那么可愛,，字形可愛,、字音可愛、字義可愛,，寫作不過是文字的排練組合,。

中國字號稱方塊字，使用起來靈活方便,。字靠著字,、字連著字、字疊著字,。每一個字是一個精靈,，是一道符咒，排列組合的變化無窮無盡,。讓你上癮,、讓你成癖，讓你“貪得無厭”,。你把心一橫：我就這樣了此一生了吧,。如此這般，做成一個貫徹始終的作家,。

先賢說每個方塊字像一塊磚,，可以鑄成宮殿,，作家像一個建筑師。我說,，每個方塊字像一個土塊,，可以連成大地山河。作家像一個畫家或者電影導(dǎo)演,。方塊字出來一字一形還有一字一音,，每一個字像一個音符，作家寫作的時候像一個音樂家,，他也在排列聲音呢,。

中國字有四聲，有輕聲,、變調(diào)、兒化韻,，聲音有輕重長短,、高低強弱，變化也是不可勝計,。作家是字音彰顯字意,，字意強化字音，兩者相得益彰,。運用之妙存乎于心,，內(nèi)心自有一種秘密的甘甜。甘是美感,，甜是快感,，所謂“得失寸心之”，就是暗自回味這種甘甜,，甜到心里,，甜到夢里，甜得你樂不思蜀,、樂此不疲,，這才成就了一個作家。

我常常勸寫文章的朋友,，文章不能逢年過節(jié)寫一篇,，不能兒娶女嫁才寫一篇，不能等到日食月食才寫一篇,。寫作不是你長周末去釣了一條魚,，不是長周末大公司大減價，你去買了一個皮包,。

寫作是你撿了個差,，天天要簽到值班；寫作是你養(yǎng)了個寵物，隨時想抱一抱,，摸一摸,，看一眼，為了它早回家,、晚睡覺,；寫作是一種癢，手癢,、心癢,；寫作是一種癮，就像酒癮,、煙癮,；寫作是朝思暮想、千回百轉(zhuǎn),，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前輩作家說過,，文學(xué)作品是表現(xiàn)人生,。當(dāng)初我就覺得這個話很籠統(tǒng)。后來有人補充,，文學(xué)作品是表現(xiàn)人生和批判人生,。這說得比較清楚。現(xiàn)在以我自己的體會,，文學(xué)作品是表現(xiàn)人生的境界,，這是作家要做的事情。

那么什么是境界,？王國維先生的說法被文學(xué)評論家引用的次數(shù)最多,，馮友蘭先生的說法被哲學(xué)論文引用的次數(shù)最多。以我自己的領(lǐng)悟,，人的精神修養(yǎng)是向上發(fā)展的,，境界就是他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了，可以用高低來形容,。

文學(xué)作家對程度高低并不直接批判,，他表演給世人看，這種方法叫做表現(xiàn),。比方說莫里哀的《慳吝人》,，表現(xiàn)一個人愛錢愛到什么樣子。作者沒有直接說好,、說壞,，我們看了覺得這個愛錢的人真是可笑,，這一笑就是批判。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有一個“楚弓楚得”的典故,，據(jù)說楚國的國王打獵遺失了他心愛的弓，他的部下要去找回來,。楚王說楚國人丟了弓,，楚國人撿了去，何必再尋找呢,？據(jù)說孔子聽到這個故事對他的學(xué)生說,，一個人遺失了弓，另一個人得到了很好,，何必一定都是楚國人呢,？這個小故事演示了三種境界，楚王的部下境界最低,，楚王的境界比他們高,，孔子的境界又比楚王高。

還有一個典故叫“清恐人知”,，清官唯恐人家知道他是清官。晉武帝朝廷里面有一對胡姓的爺兩個都是出了名的清官,。有一天皇上忽然問這個胡二代,，說你們爺倆都是清官，你跟你父親有什么分別呢,？這位胡少爺說,，我父親是清官，唯恐人家知道他是清官,；我是清官,，唯恐人家不知道我是清官。后世論境界,，認(rèn)為“清恐人知”比較高,，“清恐人不知”比較低。胡公子巧妙地捧了他的老太爺,，不著痕跡,。

古人說讀書也有三個境界——少年讀書如溪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望月,。他用了這三個比喻，沒有仔細(xì)解釋,，我們來說說個人的體會,。

我小時候讀《論語》中“吾十有五而至于學(xué),，三十而立”這兩句話，看得很清楚,；到了“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就覺得模糊不清；那么念到“六十,、七十”,，朗朗上口，但是心里漆黑一片,。這就是溪中窺月,，只看見一點亮光。

以后經(jīng)驗和閱歷增加,，慢慢懂得不惑,，懂得知命，好像庭中望月,，可以看見一大片面積,。這時候視覺仍然是仰視，向上看,。平視受角度的限制,，我也沒找到“耳順”到底在哪里，“從心所欲,，不逾矩”又是什么,。

直到晚年讀書，到了“高臺望月”的境界,。以前仰視的現(xiàn)在可以平視,，以前平視的現(xiàn)在可以俯視。登高可以望遠(yuǎn),，視域也擴大了,，能看見的東西也多了，這才找到孔夫子指指點點的每一樣?xùn)|西,。

古人說“聽雨”,，聽下雨也有不同的境界。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說家庭、社會把少年人保護得很好,，不受雨打風(fēng)吹,。外面下雨他在樓上聽歌，中間用帷幔隔開,，他聽見的雨聲是歌女唱出來的歌詞,，他聽見的風(fēng)聲是樂器奏出來的旋律,。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他這個時候奔走江湖，完全暴露在社會的各種沖擊之下了,。孤身一人,，沒有遮蔽和掩護了，前路漫漫,，一時也看不見歸宿,。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最后,，他應(yīng)該是晚年了吧。這個時候聽雨是在僧廬,、廟里,。站在屋檐底下，頭發(fā)也開始白了,，悲歡離合不知經(jīng)過多少了,。這個時候就任憑雨點點點滴滴一直到天明，順其自然,，他什么也不做,。各種仗都打過了,，白頭發(fā)也出現(xiàn)了,。在無情的廟門里，想到無情的人生,，看著雨點落下來,，任憑世事自然發(fā)展吧。

這三個階段最初是不懂事,，因為不懂事所以不管事,。到了后來呢就不怕事，哪兒有事就到哪兒去,，事情就很多,。最后是不管事了，因為懂事而不管事,。這樣看,，第一個階段跟第三個階段好像一樣,。其實相反，第二個階段是演變的過程,。這么復(fù)雜的人生經(jīng)驗,，用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表現(xiàn)出來。這就是文學(xué)作家的獨門絕活,，只有他會,。

境界是一種精神修養(yǎng)

文學(xué)寫作是“沉于中，興于外”

我對見解的領(lǐng)悟不是由學(xué)院經(jīng)典帶來的,，我是從零零碎碎的閱讀和閱歷中受到啟發(fā),。最早的一次是幾十年前了，我還年輕,，為了職業(yè)參加考試,，有一道智力測驗。他說一群年輕人開舞會,，有一個女孩子最惹人喜歡,，大家以前都沒見過她，想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她不說,。夜深了，這個女孩子說要回家了,，很多男孩子想送她,。外面剛下過毛毛雨，天色很黑暗,。她走到院子里,，走到種花的地方就忽然不見了。

有人說她是花仙,，是這個院子里的一棵花,，今天夜里我們把這棵花挖起來關(guān)在屋子里等她現(xiàn)身?？墒窃鹤永镉泻芏嗷?，到底哪一棵花才是她呢？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找到她呢,？當(dāng)時有兩個答案,，一個說把院子所有的花都挖起來，其中必然有她,；另一個說,，別的花在院子里淋過雨，沾了雨水,，她沒有,，現(xiàn)在檢查每一棵花,，枝葉上沒有雨水的就是她。

當(dāng)時有個口號,，“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個”，那么前一個答案受這個口號的影響,，境界比較低,。后一個答案知道找證據(jù)，境界比較高,。

這是最早的一次,，我想到境界。

最近的一次,，我住的這個地方有許多外來的移民,，每天艱苦奮斗希望發(fā)家致富，有時候聚在一起也談?wù)劙l(fā)財以后過什么樣的生活,。有個人說,，到那一天，我買30棟房子,，租給30戶人家,，我什么也不必再做了。每天出門去收一戶房租,，回家數(shù)鈔票,，沒事的時候數(shù)鈔票是最快樂了。

我想起杜甫當(dāng)年住在自己的茅屋里,，一陣大風(fēng)把他的屋頂揭走了,，他激昂慷慨寫了一首詩，他說他希望能造一萬戶公寓,，讓沒有房子的人都搬進去住,。沒提房租，顯然是免費的,。這時候我又想到境界的高低了,。

境界是一種精神修養(yǎng),，文學(xué)寫作是“沉于中,，興于外”，作家的心靈里要先有境界,，然后他的作品里才有境界,。所以這是大作家他的修行。大翻譯家傅雷寫信給他的兒子大鋼琴家傅聰,，勉勵他的兒子：第一,，要做人,；第二是做藝術(shù)家；第三是做音樂家,；最后才是鋼琴家,。我想他就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機會受系統(tǒng)的教育,，我是碰見什么學(xué)什么,，隨遇而學(xué)，見識慢慢增加,，野心越來越大,。我的程序正好相反，先做作家——其實這個時候只能算是一個寫手,、文字工匠,，然后才是做文學(xué)家，之后就希望自己是個藝術(shù)家,，最后才有意識地為了文學(xué)而提高精神修養(yǎng),，這就是做人了。

“學(xué)然后知不足”,，越往后越不夠呵,。我常說我是個江湖跑碼頭賣藝的，還請各位多多關(guān)照,。我就說這么多吧,，請各位指教！

會想那些不知何時何人種下的樹

不知何時何故挖出來的溝

問：很榮幸在祖國向王老師問好,。王老師是著名的文學(xué)大師,，您的文字充滿了對祖國和故鄉(xiāng)的贊美懷念，請問您對故鄉(xiāng)最懷念的什么,？祝王老師身體強健,、幸福安康。

答：看到你提出來的問題,，我就想起家鄉(xiāng)那一片田野,。那時候?qū)θ湛箲?zhàn)，我參加過游擊隊,，做娃娃兵,。游擊，“游”的時候多,，“擊”的時候少,。城市是敵人的據(jù)點，鄉(xiāng)村是敵人的目標(biāo)。只有野外田地,，我們才可以很放心很大膽地活動,，覺得這些田地這些土壤都很親切可愛。會想那些不知何時何人種下的樹,，不知何時何故挖出來的溝,，那高起來的丘陵、凹下去的溪流,。那時候田地里還有許多墳?zāi)?，墳?zāi)沟膭e名叫“土饅頭”，用土堆起來,，很高,、長滿了野草，那些都是我們天然的陣地,。我想念那些泥土,，記得電影《亂世佳人》里面，一切隨風(fēng)而去,，女主角費雯麗彎腰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她高髙舉起那把土，大聲宣告：“只要有土,！只要還有土,！”聲音很響亮。

我也想起那瑯瑯的讀書聲,。戰(zhàn)爭來了,，我們沒有學(xué)校可以讀書,，地方上紛紛成立私塾,。私塾教學(xué)，是老師按照學(xué)生的程度,，教他們每個人讀不同的課本,。學(xué)生坐在位子上齊聲朗誦自己的課文，學(xué)生也不知道那些“子曰詩云”是什么意思,，念書的時候就好像催眠,。好在老師聽不出來每一個學(xué)生在念什么，學(xué)生就膽大妄為,，以離經(jīng)叛道取樂,，可以抵抗睡魔，不至于打瞌睡,。什么“人之初,，蓋小屋，蓋不上,，急得哭”,，我們念的是這個。什么“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狗急跳墻，人急懸梁,。孩子哭了,，抱給他娘”。我們念的是這個?，F(xiàn)在回想,，當(dāng)年的頑皮，還真的啟發(fā)了我們寫作的興趣呢,！俗話說“文從胡說起”,，寫文章是從胡說八道開始的，這句話還真有道理呢,！

整理/雨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