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孩子知道,，什么是藝術

——訪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國際美學協(xié)會前主席高建平

記者：畢加索曾說：“我14歲時就能畫得像拉斐爾一樣好了,，之后我卻用了一生去學習像個孩子那樣畫畫,?！彼囆g史上像畢加索這樣追求像孩子般畫畫的藝術大師還有很多,。這是為什么呢,？

高建平：這是一句富有深意的話，我們可以從中體會對一個大問題的解答,，即什么是藝術,。畢加索是一位具有原創(chuàng)力的畫家。原創(chuàng)的意思,，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制造“差異”,，創(chuàng)造“不同”，或者不斷地去“翻新”,。原創(chuàng)的　(origina１),，常常有回到源頭　(origin)　意思?；氐皆搭^上去,，從中尋找靈感的源泉，這是畢加索的這句話向我們透露的信息,。

當照相機發(fā)明以后,，歐洲的畫家們越來越強烈地感到，文藝復興以來所追求的透視畫法,，會被機器所代替,。畫得像，畫得逼真,，形成外觀的復制,，造成關于世界的錯覺，這曾經(jīng)是藝術家們的不懈的追求,。要想復制外觀,，從而形成逼真的錯覺，就要讓畫家設定是在從一個固定的位置,，用一只眼睛,，將遠近不同的事物,，根據(jù)投入到視網(wǎng)膜后的大小不同和色彩的變化，完整地記錄下來,。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藝術家們花費多年的功夫訓練，積累許多代人的經(jīng)驗,，輔以數(shù)學和幾何學的知識,，終于越來越接近這一點。這時,，照相機發(fā)明了,，于是，逼真的圖像制作一下子變得非常容易,。照相機來源一種繪圖的暗盒,。這本來是一種繪畫的工具。照相技術在不斷發(fā)展,，變得越來越廉價,，制作出來的圖像質(zhì)量也越來越高。當億萬次照片每天被拍攝出來,，并日益將人們帶進一個圖像時代時,，那種以制作逼真的圖像為目的的繪畫，必然就落伍了,。如果說,，最初的照相機在色彩和清晰度上還比不上繪畫的話，那么,，在這方面,，機器的進化速度總是要比人快得多。有了高清晰的照片,，過去繪畫用來給重要人物畫肖像，記錄重要歷史事件的作用,，就消失了,。歐洲繪畫所追求的“畫得像”的功能，已經(jīng)被照相機所取代,。不僅如此,，作為照相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有了電影,，后來又有了電視,，人的活動的形態(tài)也能夠記錄了。

照相機出現(xiàn)后畫家怎么辦的問題,，反過來又成了繪畫創(chuàng)新的動力,。繪畫如何發(fā)展,？　畫家各顯其能，也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新的風格和流派,。但是,，只是制造“不同”不行，還是要思考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什么樣的“不同”,？　于是,，畫家們發(fā)現(xiàn)，繪畫不是用來制造逼真的錯覺的,，不是用來與機器比賽這種制造錯覺能力的,。比起復雜的技能技巧來，最具藝術性的,，還是簡單意義的最純樸的表達,，還是原創(chuàng)力?；貧w“初心”,，從源頭上尋找原創(chuàng)力，這是機械復制時代藝術再出發(fā)努力的一部分,。

記者：繪畫創(chuàng)作者們最應該向孩子學習些什么,？

高建平：通過向孩子學習，達到返璞歸真,。這其實還是要從藝術的本質(zhì)談起,。將藝術看成是模仿事物的外觀從而造成逼真的錯覺，這本來并不是藝術的本質(zhì)要求,。藝術家所要做的,，原本只是使人們對事物和世界的領悟得到表達而已。用最獨創(chuàng)的方式,，將藝術家對世界的最獨特的感受表達出來,，它就是有價值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人的成長過程,，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對世界的感受力被磨損的過程,。中國古人講“童心”,，丹麥安徒生的童話中講，只有孩子才能看出并說出真相,，馬克思贊美希臘神話的永久魅力在于反映了人類的童年時代,。這些都是通過向前看來尋找藝術的真諦。

這種對世界感受力的磨損，說的是人們越來越關注世界的被實用理性所規(guī)訓的一面,。人們由于各種經(jīng)歷,、經(jīng)驗，專業(yè)和職業(yè)的訓練,，面對紛繁復雜世界,，會關注一些獨特細節(jié)，形成各種專業(yè)性的視覺印象,。但是,，他們會喪失對世界的新鮮感，對世界的豐富性視而不見,。兒童對世界的好奇心,，常常是最寶貴的。只有一些大畫家能認識到這一點,，從而向兒童學習,，一生都在從事抗磨損的事業(yè)。

他們不僅要抗生活中形成的實用理性對視覺的磨損,，而且也要抗拒畫家職業(yè)習慣所帶來的對視覺的磨損,。中國古代畫家講求反對“習氣”，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畫家的專業(yè)化與對專業(yè)化帶來的習氣的克服,，始終是藝術發(fā)展的兩面?！笆臁焙笠貧w“生”,，“巧”后要回歸“拙”。要有技,，但又不要炫技,。藝術家需要不斷回歸“初心”，從兒童畫中汲取營養(yǎng),。

記者：人們該如何欣賞藝術大師充滿童真的繪畫作品,？　這些繪畫作品與孩子的繪畫作品又到底存在著什么樣的區(qū)別？

高建平：佛家有人生三境界之說,，即：“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第三境界與第一境界相似。如果說,，第一境界是兒童,，第二境界是正在學習的青年人，第三境界是學有所成的大師的話,，那么,，藝術大師看上去是與兒童相似的。

這里,，我們要說兩個方面的意思：首先是第三境界不同于第一境界,，藝術大師不是兒童。他們在藝術上的修養(yǎng)造詣,，他們的眼界眼光,，他們對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的把握，以及他們對同時代藝術界的理解和相應的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選擇,，都與兒童畫完全不同,。

然而，第三境界又與第一境界有著相通之處,。那種純樸而天真浪漫的兒童所代表的境界,，又是藝術家創(chuàng)作靈感的奔流不息的源泉。

兒童在展現(xiàn)自己的童年,，而藝術大師們向往童年,。兒童畫表達自己所要表達的，藝術大師們糾正既有的繪畫觀念,，向兒童學習,，學習兒童的表達方式。兒童做他們自己,，藝術大師通過向兒童學習改變自己,。這也許是兒童與藝術大師的畫作的根本區(qū)別。童年是美好的,，于是,，藝術大師們要回到童年去，也吸引他的無數(shù)觀眾這么做,。

最后,，在兒童節(jié)來臨之際，我想對孩子的爸爸媽媽說,，兒童身上有著許多寶貴的東西,，教育是保護這些東西，讓它們按照自己的本性生長,，而不是依照成人的意愿對它們扭曲,。這就像樹,，要讓樹按照自己的天性長成大樹，而不是按照我們的意愿將它扭曲成盆景,。我們要讓兒童的天性自由發(fā)揮,，有時，他們是我們的老師,，是兒童在教育我們,，而不是我們在教育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