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biāo)題：徐建融：繪畫性和書法性

唐宋畫家畫，為繪畫性繪畫,，強調(diào)“畫之本法”而以形神兼?zhèn)?、物我交融的形象塑造為中心，使藝術(shù)的形象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一般稱作“寫實”,。寫實，并不是模寫生活真實的“與照相機爭功”,，事實上,，照相機的攝影也決非照搬生活的真實,，而一定是提煉、概括生活真實為真,、善,、美而引導(dǎo)生活的理想追求。所以,，好的寫實作品也一定是與生活真實拉開距離的,。至于寫實而沒有達到高于生活真實，是另一回事,，不足以證明寫實的藝術(shù)是不可取的,。塑造形象的主要形式是筆墨，包括色彩,，而這些筆墨,、色彩的技法，則表現(xiàn)為“繪畫性”,，就像規(guī)之于圓,。其特點是“整體把握，逐步深入”,。其過程步驟類似于西方的素描,，當(dāng)然，這里的觀念與素描是不同的,。

唐 閻立本 步輦圖

這里專談過程,。在素描中，對于形象的刻畫,，先用淡的線條畫出其大致的輪廓,，找準(zhǔn)眼、鼻,、口的不同位置;第二步畫出整體的淡調(diào)子;第三步畫出部分體面的深調(diào)子;最后從整體的要求畫出最深的調(diào)子,。而決不允許把眼睛的輪廓和深淺調(diào)子全部完成之后再畫鼻子的輪廓和深淺調(diào)子。這就是“整體把握,，逐步深入”,。

而唐宋的主流繪畫，以李仲賓的《畫竹譜》為例,，第一步畫出整體不同部位的位置;第二步畫出各部位的輪廓線條;第三步畫出不同部位在整體中不同的明暗調(diào)子;第四步畫出不同部位在整體中不同的色彩;第五步則對整體作統(tǒng)一的收拾,。而決不允許畫好了前面的竹子再畫后面的竹子，畫好了左面的竹子再畫右面的竹子,。

北宋的“落墨”花竹,、水墨山水，與素描尤為相近,，就是整體定位之后,，用點,、皴、刷,、渲,、染等筆墨技法，逐步地刻畫出不同部位在整體中不同的明暗調(diào)子和三維立體效果,。故所謂“寫實”者,，“繪畫性”者，要在表現(xiàn)出形象的立體真實性,，用聞一多的話說,，便是相通于雕塑。所以,，中外的寫實繪畫,，造型的觀念不同，造型的技巧形式不同,，但其步驟則是相同的,。

明清文人畫，為書法性繪畫,，強調(diào)“畫外功夫”尤其是書法的功夫，而以沉著痛快,、蘊藉淋漓的筆墨抒寫為中心,，使藝術(shù)的形象美不如生活而藝術(shù)的形式美即筆墨美高于生活,。一般稱作寫意,。寫意,，就是“不求形似”,，畫意不畫形,，這個意,，不僅指客觀物象的精神，更主要的是指畫家主觀的情感,，所以,，專論形象,，它必與生活中的真實物象迥然不同，是謂“與生活真實拉開距離”,。這樣的形象,，并不是創(chuàng)作的目的;寫意畫的創(chuàng)作目的在表現(xiàn)筆墨而不是塑造形象,，形象不過是展現(xiàn)筆墨的“衣架”。而作為中心的筆墨,，則表現(xiàn)為“書法性”,，就像矩之于圓,。其過程步驟類似于書法,。書法是書寫文字,，借文字來表現(xiàn)筆墨,，繪畫則是書寫類似于文字的符號程式，借符號化,、程式化的“形象”來表現(xiàn)筆墨。

我們知道書法對于文字的書寫,，如一個“王”字,，一定是先完成第一橫,，再完成中間一橫或一豎，最后完成末一橫,，而不允許把它雙勾出來之后,，逐步地填染濃淡不同的墨色,。同樣,，書法性繪畫的抒寫,，也是如此,，畫一枝梅花，第一步畫出不同濃淡的枝干;第二步點出不同濃淡的花朵;第三步點花蒂,、花蕊;最后題款鈐印完成。至于哪里應(yīng)該濃而長,，哪里應(yīng)該淡而短,，并不是從形象塑造的整體來考慮的，而是從筆墨變化的需要隨機生發(fā)的,。就像草書中寫了粗而短的一橫,，自然而然就要用細而長的一撇來呼應(yīng)對比它。這就是“局部完成,，合成整體”,。

專以唐宋畫家畫論,，與西方寫實畫的不同,，只是觀念,、形式上的有所不同,，本質(zhì)的造型性和創(chuàng)作的步驟則同。而與明清文人畫的相同,，只是觀念,、形式上的有所相同,，本質(zhì)的造型性和創(chuàng)作的步驟則不同。而明清的文人畫,，雖在形式中心取代形象中心上與西方的現(xiàn)代繪畫有所相同,，但中國畫所自由揮灑的是筆墨,，西洋畫所自由揮灑的是色彩,。且中國畫的筆墨是從局部來合成整體的自由揮灑,，而西洋畫的色彩則是從整體考慮來處理局部的自由揮灑,。

造型藝術(shù)的繪畫性繪畫和綜合藝術(shù)的書法性繪畫，都是繪畫,。就像馬、驢和騾,，都屬于馬科。繪畫性繪畫是馬,，書法是驢，書法性繪畫是騾,。騾比馬耐勞卻不及馬之快疾,，騾比驢快疾卻不及驢之耐勞。我們不能以騾為馬,、為優(yōu)秀的好馬,，而以馬為不是馬、至多只能稱作不優(yōu)秀的劣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