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點尚未消

“就像緊緊咬合的齒輪，《反家庭暴力法》要運轉流暢,，少了誰都不行”

陪趙小月在派出所做筆錄,，湖南省婦聯(lián)的工作人員窩了一肚子火。

趙小月已被嚇破了膽,，提出只想趕快離婚,，不打算再追究男方責任。婦聯(lián)工作人員和法律援助律師忍不住提醒幾句,，不想引來民警不滿,。他們搬出《反家庭暴力法》，但民警的回應更堵心,，“我不知道這個法,。”

這般遭遇雖是極個別,，卻也投射出《反家庭暴力法》落地的不易,。宣傳培訓的不足，制度銜接的不暢,，多部門聯(lián)動機制的不健全,，導致被寄予厚望的《反家庭暴力法》施行中坎坷不斷。

告誡制度實施以來,，陶品所在的派出所一共發(fā)了7份告誡書,，其中5份起了作用。陶品坦承,，越到后面,，告誡書發(fā)得越謹慎，“一是法律規(guī)定告誡書可以作為法庭證據(jù),，但家暴認定起來有難度,，擔心告誡書發(fā)出去要承擔法律后果,，比如施暴方不認可，有可能起訴公安機關,；二是怕發(fā)了作用不大,，影響法律的權威性?！?/span>

歐陽艷文認為,，告誡制度的立法初衷是震懾，從法律上來說效用不如人身安全保護令,?！斑`反人身安全保護令是有責任的，而違反告誡則沒有責任,。最好是賦予告誡制度一定的處罰性質(zhì),，以便更好地對接《治安管理處罰法》?！?/span>

看似效用更大的人身安全保護令,，也有現(xiàn)實的困境。

有一個案件,，讓劉群頗為無奈,。人身安全保護令發(fā)出后，施暴者繼續(xù)施暴,。經(jīng)過鑒定,，受暴者的傷情已經(jīng)達到輕傷程度。按照法律規(guī)定,，施暴者應當被追究刑事責任,。但是，公安機關和法院卻產(chǎn)生了意見分歧：公安機關認為,，法院已經(jīng)簽發(fā)人身安全保護令,，應由法院直接處置施暴者；法院則認為,，應按照公安機關立案,、檢察院提起公訴的程序，走刑事訴訟程序,。

法官面臨的現(xiàn)實困難并不止于此,。湖南省高院研究室副主任黃燕說，員額制改革后,，法官的績效考核與辦案直接掛鉤,，辦理包括家暴案在內(nèi)的家事案件耗時費力，還不受關注,，如何調(diào)動和保護法官的積極性,，是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此外，家暴案件不適用一般的審判思維,，需要一定的專業(yè)知識、豐富的社會經(jīng)驗等等,，不少法官反映,，自己愿意做，但有心無力,。

劉群舉了一組數(shù)據(jù)：在擔任家事庭庭長之前,，她所在的民一庭全年辦案數(shù)量6000多件，其中家事案件也就占1/10,。這幾年,，家事案件總量相對穩(wěn)定，其他案件數(shù)量卻在快速攀升,。矛盾顯而易見——人少案多,，法官的精力必然被其他案子牽扯；若家事法官專業(yè)化,，績效考核的指揮棒又對其不利,。

更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則是對家暴當事人的心理干預,。

“我就是為了報復他,。”說這句話時,，張小榮（化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被打毫無征兆，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成為丈夫李偉（化名）打她的導火索。常年在家里得不到溫暖,，怨氣找不到出口,，她便發(fā)泄到5歲的女兒身上，有一次門牙都讓她打掉了,?！袄瞎珢叟畠海掖虿贿^他,，只能打女兒,，讓他嘗嘗傷心的滋味?！?/span>

李偉的母親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聽說兒子家暴,，上來就是兩個耳光，罰跪反省,。這種“懲罰”,，在李偉的經(jīng)歷中早已是常態(tài)。從小耳濡目染,，他在潛意識中已經(jīng)接受了暴力邏輯,。

“施暴人有時也是受害人，這種代際傳遞值得關注,?！鼻駢舻ふf，家庭暴力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習得,，社會危害性大,，“家暴中的目睹者，即便不會成為未來的施暴者,，但心里留下的陰影可能終生難消,。”

長沙市婦聯(lián)權益部副部長李萬鋒提出,，反家暴不僅是法律問題,，也是文化、社會性問題,，“現(xiàn)實中的痛點,，正體現(xiàn)出社會力量介入的必要性——不僅是人手力量上的彌補，也是角色扮演上的補位,。就像緊緊咬合的齒輪,，《反家庭暴力法》要運轉流暢，少了誰都不行,?！?/span>

社會組織的培育壯大，仍需時日,。在湖南,，即便是社會組織發(fā)展狀況相對較好的長沙，也遠未達到理想程度,。以鑫晨社工中心為例,，專業(yè)社工僅有1人，一年的個案服務數(shù)最多不過30余件,，而咨詢量卻多達1500余次,。以此測算，家暴干預的社工人手遠遠不夠。

即便現(xiàn)實和理想仍有不小差距,，《反家庭暴力法》還是讓社會各方真正動了起來,。正如歐陽艷文所說，“《反家庭暴力法》給了公權力足夠清晰的法律依據(jù),，讓受害者有了維權意識,，也使得基層民警、社區(qū)工作人員,、法官乃至普通人明白,，家庭不是法外之地?！?/span>

在社工和省、市婦聯(lián)的幫助下,，趙小月眼下轉移到一個庇護所,，靜待法院的離婚判決。徹底走出陰霾或許需要時間,，但生活已然翻向新的一頁,。

制圖：李姿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