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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之賜 受益終身
———憶與饒宗頤先生交往二三事
2013年12月9日至11日,我受邀參加了“第二屆饒宗頤與華學暨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成立十周年慶典國際學術研討會”,,和饒公等分組拍集體照時,,饒公回頭看了我一眼,說“你來了”,。事隔13年,說明饒公還記得我呢,!真令人感動,。
作者(右)與饒宗頤
2006年,,饒宗頤(一排左三)九十華誕國際學術研討會,。
香港大學饒宗頤教授是當代國學耆碩,德藝雙馨,,飲譽海內外,。回憶在我一生師友的交游中,,能得饒公一言的箴砭,,依附于驥尾而展足,則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雖然,,年輕時已聞知饒公大名,他的成名之作《楚辭地理考》,,在上世紀70年代初就抄寫過一遍,。但是,,真正與饒公接觸、交流,,則在本世紀初的一次學術研討會上,。2000年5月25日至27日,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與北京大學中文系以“屈原與《楚辭》”為選題,,雙方展開學術交流與研討,,地點設在中文大學的“祖堯堂”和中國文化研究所。其實與會的學者并不限于這兩所學校,,內地赴港的學者,,除北大褚斌杰、盧永璘二位外,,還有郭維森,、張正明、何念龍,、馬曉玲,、李中華、潘嘯龍,、崔富章,、林家驪、趙逵夫,、趙敏俐,、姚小鷗、湯漳平,、蔣方,、周禾、徐志嘯,、周建忠及我等17人,,加上領隊的褚先生,,戲稱中國屈原學會的“十八君子”,。18人中,除徐志嘯外,,都是首次踏上香港地界,,真有點像農民工首次進城一樣,感到無比新鮮,、興奮,。而香港方面則囊括了港澳臺三地所有研究屈原與《楚辭》的學者,人數則更多了,。
既然稱是雙方對等交流,,實際上并不對等,。開幕式主席臺上是清一色港澳臺的學者,饒公也在臺上,,而作為內地北大一方的代表,、“十八君子”的領隊褚先生則坐在臺下。大會安排五人作主題發(fā)言,,除褚先生外,,其他也都是港澳臺學者代表。首位發(fā)言的是當時中大講座教授吳宏一先生,,他上來就指名道姓,,直斥在座的內地二位學者,說在著錄港臺地區(qū)的《楚辭》文獻的錯誤,,且一點不給情面,,與會的內地學者仿佛感到挨了一記悶棍。吳先生說的那些問題確是“錯誤”,,但是這些“錯誤”在客觀上是由于兩岸阻隔造成的,。聽完他的報告后,內地學者感到突然,,有點氣憤,,當然也包括我自己。接著是饒公作報告,,題為《重讀〈離騷〉——談〈離騷〉中的關鍵字“靈”》,,一篇不到3000字的短文,把“靈”字說得非常透徹,,幾無余蘊,,居然兩處正面引用了我的一篇發(fā)表在《文獻》上的論文,且對我的考證加以肯定,。內地學者又無不感到意外,。坐在我旁邊的何念龍先生悄悄問:“老兄與饒先生認識?”我說:“沒見過他,?!贝髸l(fā)言后,大約有15分鐘的休息時間,。此時饒公從臺上下來,,只見他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著一身深藍色西裝,,系結花領帶,緩步來到了“祖堯堂”這幢樓的門口,。我趕忙迎了上去,,自報家門:“在下是黃靈庚,,感謝饒公的表揚、提攜,?!别埞χf:“這么年輕啊,!”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剛才吳宏一說的那些話,對內地學者是不禮貌的,,也不公平,。”我聽后一怔,,忙說“感謝感謝”,。在旁的趙逵夫先生立刻掏出相機,為我和饒先生拍下了兩張珍貴的照片,。之后,,饒先生又詢問我的一些情況,便獨自匆匆離開,,說“下面的會不參加了”,。也許已是84歲高齡的老人,不便再參加分會場的討論,、交流,。我便把饒公剛才說的話轉告內地學者,大家都覺得還是饒公有水平,,憋在心里頭的無名冤氣也平復了一些,。當日下午,中國文化研究所秘書沈志華女士又轉告了饒公剛才說的意思,,并向內地學者致以問候,。
但是,往后經過多次學術交流,、接觸,,我們也慢慢了解、熟悉吳先生為人和個性,。他不僅眼界高,,水平也高,,惟學術至上,,容不下任何沙子。他在各種學術研討會上的發(fā)言,,總是那么咄咄逼人,。這也是他所特有的風格,,絕無惡意。有趣的是,,宏一先生后來似乎也很看重我,,我們成了好朋友,至今還有一些來往呢,。
香港回來后,,正好有一部《楚辭異文辯證》的書稿,已進入了一校程序,。中州古籍出版社的責編趙智海先生建議我請一名家作序,。我便斗膽給饒公去信,并附部分校樣的復印資料,,請求饒公為這部著作撰寫序文,。當時,我是抱著僥幸的心理試一試,,最終能不能得到饒公序文,,心底沒有把握。令我感動的是,,大約信發(fā)出兩星期后,,饒公便讓其助手鄭會欣博士給我電話回復,說序文已寫好,,要我提供傳真電話號碼,。那時,我們通訊還比較落后,,整個學校也只有學校辦公室有一臺傳真電話,。我與鄭博士約好了一個時間,守候在傳真電話旁,,饒公的序文手跡終于傳過來了,。翻閱饒公《二十世紀學術文集》(中國人民大學2009年版),煌煌二十大冊,,都一千數百萬言,,而為他人著作所撰序文少之又少,粗略統計,,只十余篇而已,,可見饒公為人作序,慎之又慎,,不輕易出手,,而拙著的序文又在十余篇之列,真是太幸運、太珍貴了,。饒公的序文,,非徒為應酬文字,句句著實,,是非分明,,該褒該貶,一點不含糊,。他既肯定拙著“用心勤劬,,業(yè)績昭著”,但是對于拙著“重床疊屋”而不加抉擇的做法提出了批評,,指出《楚辭》文獻研究,,宜“為纂義疏,先為長編,,平停眾說,。以出土之文物,理舊聞之當否”,,并鼓勵說:“絕學未稀,,大業(yè)在望,君其亦有意乎,?”饒公說得太在理了,,且擊中了我的短板。后來,,我先后撰寫,、出版了的《楚辭章句疏證》、《楚辭與簡帛文獻》等著作,,正是在饒公的啟導,、鼓勵下完成的,真可謂是一言之賜,,終身受用無窮,。
再以后,香港凡是與饒公相關的學術活動,,我必然受到邀請,,也必然赴港與會。2006年12月14日至15日,,我又一次受邀赴港,,參加了饒公九十華誕的國際學術研討會。這真是一次空前的學術盛會,,與會的學者來自世界各地,,達240余人,這等宏大的場面,平生也是第一次經歷,。饒公真是“威風八面”啊,他的學術成就,,受到了全世界學者的關注和贊揚,。一位日本學者評價說,中國學術“前半段是王觀堂(指王國維),,后半段是饒選堂”(選堂是饒公的號),。話雖說得有點過頭,但是在當下學術界,,確實無人可與饒公匹敵,。我被分配在“簡帛組”參加學術研討活動,還與饒公一起留了影,,坐在饒公身邊,。遺憾的是,因為人太多,,沒有機會單獨向饒公請益,。但是,此時的饒公已經坐上了輪椅,,行動不甚方便了,。2007年12月,是香港大學中文學院80周年的紀念日,,我受邀參加學術研究,,帶上了中華書局剛出版的五大冊《楚辭章句疏證》,想面呈饒公,,求其指正,。然則饒公年事已高,僅在開幕式上象征性地露了一下面,,沒有機會呈上,。我更不便打擾,只好托付其秘書鄭煒明博士轉交,。不久,,鄭博士及時轉告了饒公謝意。2013年12月9日至11日,,我受邀參加了“第二屆饒宗頤與華學暨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成立十周年慶典國際學術研討會”,,和饒公等分組拍集體照時,饒公回頭看了我一眼,,說“你來了”,。事隔13年,說明饒公還記得我呢!真令人感動,。2015年12月,,香港大學隆重舉辦國際研討會慶祝饒公百歲華誕。我接到邀請信函,,即提交了論文,,準備與會,連機票都預訂好了,。不幸家母突然去世,,最終沒有成行。我衷心遙祝饒公健康長壽,,相信以后還會有機會再度赴港去拜見他,。因為像饒公這樣的大師,是當代中國學術文化標志性的人物,,不光是港大的瑰寶,,更是中國的瑰寶,世界的瑰寶,。饒公德劭望高,,“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故而參與活動的各方人士,,都是學有所專的學者,,環(huán)繞于饒公周圍。通過學術交流,、研討,,從中學到了許多原先不知的知識,受益多多,,每次機會都不應該錯過,。何況我是親受過饒公指點迷津,故無時不神之往之,。每憶及初次和饒公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而時間飛逝,,瞬息之間,,物是人非,當年一起赴港的“十八君子”已經走了四位,,而存者多已邁入古稀,,則不禁感慨萬分,愈覺相逢之難得,,交誼之寶貴,,于是寫下了以上文字,。
(作者系浙江師范大學教授、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專家)
編輯:邢賀揚
關鍵詞:饒宗頤 交往 一言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