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寫意雕塑與文化意象

一,、 水意象

自洪荒時代起,，“水”就進入了華夏先民的視野，通過漫長而深厚的心理積淀,，成為中國文化中最重要的原始意象,。在中國人看來,，“水”與人相因相倚，富有性靈,，充滿情感,。它濃縮了中國人對世界和人生的多維多重的思考，昭示著中國人同化自然的理想情趣,，折射了中國人的哲學,、宗教、倫理,、民俗,、審美等觀念，輝映出整個中華文化的特色,。簡言之,，“水”意象契合了中國人道德與功業(yè)并重的認知，反映了柔韌而沉穩(wěn)的民族精神，暗示了宇宙運行的生生不息,?！八钡囊庀笫俏覍懸獾袼茉趧?chuàng)作過程中永遠不斷回旋的母體。

老子幾乎都是在圍繞“水”闡發(fā)道理,，而根據“水”意象創(chuàng)作老子,，則是最好的選擇。由是,，《上善若水———老子》著重營構一種山澗緩流,、氤氳浩渺的“水”韻，以此來喻示老子慧如涌泉的精神境界,！作品中的老子寂坐不動,，大千入懷，雍容高古,，須發(fā)垂逸,，似悠悠青云，在山之巔,；全身的衣紋如依山而下的山泉瀑布,，淋漓暢快、浮光躍金,，閃爍其間,；物在恍惚中，象在恍惚中,，似與不似,，意合無垠，一種如“水”般不粘不脫的神韻躍然眼前,?？梢姡覀兯胂蟮墓湃艘欢ǖ奈幕庀笾械墓湃?，而不是現(xiàn)實當中的,；經過歷代人的想象，已經把最美好的想象投射在古人身上,，他已經成為了一種符號,，已經與他的思想和時代融為一體，在我們的世界中已經失去了作為個體而存在,，所以,，老子就是一種意象。

二,、 復合意象和意象群

中國文化中的“水”意象,，還具有很強的生發(fā)力和粘合力,，它與另一些常見意象結合，構成百態(tài)千姿的復合意象和意象群,，產生了難以盡言的審美和文化效應,。比如，《論語·雍也》中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笨鬃訉Ρ取八迸c“山”的不同特質,，認為仁者所具備的寬厚仁慈、博大無私等品格,，恰似“山”的寧靜穩(wěn)固與長久,。所以，“山”“水”結合,，成為反映儒家思想的重要意象,。再如，禪宗藝術格外青睞“云”意象,，借其象征隨緣任運,、無心自在的生活態(tài)度和審美境界。在唐代禪僧寒山的山居詩中,，隨處可見“云”的悠閑自在：“可重是寒山,，白云常自閑。誰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白云高岫閑,，青嶂孤猿嘯,。野情多放曠，長伴白云閑,。自在白云閑,，從來非買山?！?/p>

孔子的概念,，早已超越了“古人”孔子，而化為一座超越時空且巍然屹立的文化泰山,?？鬃拥脑煨?，在人的生理結構與山體之間找到了結合點。遠觀,，自上而下縱觀,，山腳、山腰,、山頂,，層層遞進；自左而右橫看,，道道天溝,，一瀉而下，縱橫萬里,?；蚯捅谄嫱埂⒒蚍遨只ド?。近看,，孔子面含春風，仁慈之意從臉上道道皺紋中綻出,，似山脈水系,，流韻彌長。智者仁相,，渾樸凝重,。這種文化與自然的雙重意象使得它與現(xiàn)代都市環(huán)境虛實共存，古今相融,。

在曇曜意象的形成過程中,，我將人物的種族特征和生理結構中植入大量對當?shù)厝宋沫h(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的交集感受：袈裟飄忽，逸氣襲人,，廣袖似云,，衣紋若水，身體似絕壁,、似懸崖,，奇峰凸兀，獨立蒼茫,，自成山水奇景自有佛意蕩漾,，暗合酈道元《水經注》中對云岡石窟地區(qū)大環(huán)境的描述。

在這里,，《曇曜像》成了天地間的云岡,，通體的山水意象塑造，隱喻著云岡的風水云氣,。而他的超然風骨,，則成了云岡自然環(huán)境的必然,，見證著這位高僧在歷史空間、在佛教圣地的價值存在,。

三,、 現(xiàn)代寫意雕塑與詩歌

現(xiàn)代寫意雕塑與其他藝術類型也有很多的借鑒與交融。比如,，現(xiàn)代雕塑與書法,，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與詩歌,，與音樂,，與原始雕塑、中國傳統(tǒng)雕塑等,，它們不僅在某種意義上是相通的,，而且還相互借鑒。下面主要說一下現(xiàn)代寫意雕塑與詩歌的借鑒與交融,。

現(xiàn)代寫意雕塑超越了媒介差異以及由此帶來的不同審美法則,，恰恰要通過視覺形象來表現(xiàn)詩歌的本質。如果仿照蘇軾的說法,，就是要實現(xiàn)“詩塑一律”,、“塑中有詩”。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為：第一,，兩者皆強調“神”、“理”,、“象外”,，不重形器，突出意象創(chuàng)造,。第二,，兩者都是為了寄興怡情，抒發(fā)意志,。第三,，兩者均注重意境營造，傳達深邃的宇宙情懷和郁勃的生命精神,。

現(xiàn)代寫意雕塑高標模糊的造型手法，就是為了盡可能擺脫現(xiàn)實形貌的束縛,，讓作品具有更多的回味空間,。《言子》中,，我有意將老人的衣紋刻得很深,，遠遠超出現(xiàn)實衣紋的視覺效果,，使之剝離觀者的習慣性認知而趨于獨立，從而進一步引發(fā)觀者的聯(lián)想,，生成更豐富更深刻的內涵：這不僅是衣紋,，更是傷痕，是刻在肉體上,、精神中,、民族記憶里的傷痕，讓人觸目驚心,，無法忘記,。

現(xiàn)代寫意雕塑講究肌理的獨立審美價值，綜合運用各種技法使表面呈現(xiàn)豐富的視覺效果,，以此留住觀者的目光在作品中綢繆盤桓,，從觀照方式上強化時間性特征，也讓審美過程更富詩性意味,。

此外,，現(xiàn)代寫意雕塑青睞的凝練、簡約,、跳躍等審美風格,，亦與中國傳統(tǒng)詩那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標準相通。誠如杜甫所言：“意愜關飛動,，篇終接混茫,。”

一是,，創(chuàng)造興象,。“興象”的關鍵在于“興”,。何為“興”,？首先，“興”是起興,，即借助其他事物作為詩發(fā)端引起歌詠內容,。簡言之，就是假物取義,。從形象生成的角度看,，“興”（即主觀情思）與“象”（即客觀景物）之間的契合交融，是當下即成且渾然無跡,。

現(xiàn)代寫意雕塑創(chuàng)造“意象”的手法,，正是“興象”的生成方式。一方面,，作者穿越形象信息的直接性和表面性,，假物取義,；另一方面，創(chuàng)作者將油然生出的情感沖動表達出來和外物實現(xiàn)契合,，達到超越主客,，與物同化。

《上善若水———老子》和《老子出關》,，同樣的對象,，一個起興于水，一個起興于枯木,，前者圍繞水的意象進行創(chuàng)作,；后者造型枯瘦干硬猶如一段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于獨也”,?！端婆c不似之魂———齊白石》起興于齊白石筆下的一幅畫：一塊巨石上蹲著一只小鳥。鳥與石的關系,，便成為該作品中頭與軀干的關系,，其中的大小對比、粗細對比,，生動再現(xiàn)了齊白石藝術的美學精神,。

二是，朦朧詩性?，F(xiàn)代寫意雕塑還受到現(xiàn)代詩風的影響,，追求朦朧詩的意境。但朦朧詩與古典敘事詩,、抒情詩不同,，它完全揚棄了寫實，不再恪守首尾貫通的邏輯因果鏈條,，不再單向固定平面敘述,，而是以意象的大跨度組接打破物理時空秩序，打破線性認知結構,，重筑瞬間感受的心理空間,。朦朧詩還注重意象的立體組合，表達的意象也更加含蓄,、凝練且富于跳躍性,。朦朧詩尤其突出哲學意識的全方位滲透，作品的空間意指大大拓寬,。

《扎辮子的小女孩》,、《三樂神》、《依依情深——母與子》等作品，意境都近似朦朧詩,。這些作品由不同材料綜合構成，猶如蒙太奇意象組合結構,，造型離現(xiàn)實更加遙遠也更富精神性,，給觀者騰出了更多的心理空間。尤其《扎辮子的小女孩》,，雕塑的兩條腿用兩根木棍直接表現(xiàn),，與臉部軀干等意象并置時形成視覺感知的大幅度跳躍——從真實性的形象忽然轉到了象征性的視覺符號———顯然，這種跳躍性帶來的審美空白,，更能激發(fā)觀者通過想象力來填補,，從而強化了作品的直觀性和流動感，創(chuàng)造出更為自由的精神空間,。

《唱支山歌》,、《春風》等作品，某種程度上也與朦朧詩有相通之處,，即：意象若隱若現(xiàn)的較低辨識度,，釀出漂泊不定的想象空間，進而拓展了作品的意指范疇,，正所謂“妙在含蓄無垠,，思考微渺，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葉燮《原詩·內篇》）而且,，這些作品的意識表達和情感訴說更為抽象,，也更為復雜，呈現(xiàn)的精神本質則更為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