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和兩個主任,，我們黨政辦其他人都在忙著公務員考試,。”

　　6個人的鎮(zhèn)政府黨政辦,，有一半的人都在想怎么離開,，這曾經(jīng)讓湖北某鄉(xiāng)鎮(zhèn)的“90后”公務員常月困惑不已。

　　畢竟,，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鄉(xiāng)鎮(zhèn)政府,，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來到基層的這幾年,，活多,、錢少、壓力大,，成了常月對自己工作的全部評價,，“我們根本升不上去，除了考出去,，還能有什么辦法,？”她無奈地反問。

　　“進了基層,，一般就很難出來了”

　　常月告訴記者,，她的同事中，有人在備戰(zhàn)國考,，有人打算考縣紀委,，還有的要考縣財政所，“總之沒幾個人真正在干活”,。

　　她的男友江星,，是同縣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公務員，這個出生于1989年的湖北男孩有著類似的困惑：“想不到這才來一兩年,，我已經(jīng)被‘困’在鄉(xiāng)鎮(zhèn)了,。我都能想象到，自己十幾年后的樣子,。”

　　通過選調(diào)生考試后,，江星被分到鎮(zhèn)里的計生辦，這個大學校園里的學生會主席一度“斗志滿滿”,，每天吃著面糊,、苦瓜、酸菜,、白菜這些食堂的“老四樣”,，江星覺得是“基層對自己最好的考驗”，他每天早起,，第一個到辦公室掃地,、拖地、打開水,，雜活累活搶著干,。

　　深諳“計生辦是基層服務的窗口”的他，在下班后,，還會抽點時間練習當?shù)胤窖?，每天看到來辦事的老百姓也“笑容不斷”。

　　但一個月不到,，江星就笑不出來了,。

　　鎮(zhèn)政府的“熟人”悄悄問他：“怎么就你去了計生辦？一般選調(diào)生都去了黨政辦,，離領導近不說,，也最容易出成績,。”江星還沒反應過來，“熟人”又提醒他,，“計生辦事務性工作這么多,，很容易被困住手腳，在基層最沒出路”,。

　　這并非危言聳聽,。鎮(zhèn)政府的宣傳委員面對江星的“疑惑”，“意味深長”地告訴他,，計生辦的人只有3條出路——要么去衛(wèi)生院,，要么留下競爭主任的位子，又或者“通過運作離開計生辦”,。

　　話到最后,，這個老干部勸江星“趕緊‘活動’一下”。

　　江星傻了,。他猛然意識到,，這個計生辦除了一名50多歲的辦事員，還有一正一副兩個40來歲的主任,，“都是熬了將近十幾年才等到這個位子”,。這讓他有點沮喪，“主任年紀大了,，估計仕途也差不多了,，我們年輕人本來就升不上去，要是辦事員再內(nèi)退,，所有的活兒都由我做,，我還出得去嗎？”

　　“干得好不如分得好”,？

　　按照江星這位“熟人”的說法,，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能見著一把手和村書記的工作才是好的”,。原因很簡單,，只有多接觸鎮(zhèn)長和書記，人家心里才有你,，晉升的時候才會記起你,。“要不然你以為鄉(xiāng)鎮(zhèn)30~40個公務員，靠什么才能升上去,？”

　　“干得好竟然不如分得好,？”江星心下一涼。

　　他隨即想到，自己來計生辦這么久,，看見書記的機會“用一只手就數(shù)得過來”,，更別說讓書記看到自己的工作能力，“難道我真的要在計生辦呆一輩子,？”

　　與江星不同,，姚云是“干得好不如分得好”理論的追隨者,。當初,，縣里對公務員分配的去向公布時，這個湖南女孩“幸運地”成為唯一一個留在黨政辦的年輕人,?？粗紒淼哪贻p人投來羨慕的眼神，她打起了小算盤：“努力做,，爭取30歲之前升到正科級,。”

　　“太天真了。”在貴州某鄉(xiāng)鎮(zhèn)擔任團委書記近5年的曾瑩,，搖搖頭向記者分析,，鄉(xiāng)鎮(zhèn)政府一般30~40個人，“要是上面領導走得快,，機會還多點,。要是上面領導走不了，我們想都別想,，這不碰運氣嗎,？”

　　她已在成為科級儲備干部的隊伍里，但組織口,、宣傳口,、黨政辦的人，都在她前面,，“真是太惱火了”,。

　　在基層，年輕公務員升職究竟有多難,？河北某地級市機關副局長梁文再清楚不過,。去年，他下鄉(xiāng)到基層,，正巧碰上一個副鎮(zhèn)長被調(diào)往縣里的開發(fā)區(qū)工作,，不過是升半個職級的事情，這個副鎮(zhèn)長卻在他面前“高興到語無倫次”,。

　　“基層晉升通道堵塞的情況,，太嚴重了。”正縣級干部梁文舉了個例子，局長退了,，上面很有可能直接調(diào)一個來,，那么副局長就上不去。副局長上不去,，科長也上不去,。“你看看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很少從本地升上來,，這不能說明問題嗎,？”

　　江星的爸爸最近“活動失敗”了，江星還得留在計生辦,。這個昔日的“三好學生”跟自己的女友慨嘆：“原來進了基層,，真的很難再出去啊。”

　　“年輕人看不到未來,，走是遲早的事”

　　常月是女孩,，她對“仕途”并不是太在意。讓她難過的,，是基層讓年輕人感到“心寒”的待遇——缺乏晉升通道,，也沒有足夠的福利補貼。

　　目前,，她和江星兩人的月工資,，都只有1500元左右，有時碰上親戚朋友辦喜事,，幾百元的隨禮多送幾次,，“剩的工資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常月很無奈,，如今的工資和自己的教育投入,，完全不成正比。

　　“這點錢,，我倆怎么結(jié)婚,，怎么買房呢？”常月不時冒出這樣的困惑,。

　　別看在基層黨政辦工作,，常月自稱“壓力絕對不小”。上對縣里,，下對村書記和老百姓,，干得最多風險也最大，“一出問題紀委馬上過來查我們”,。很多個晚上,，她和鎮(zhèn)政府其他幾個年輕公務員聊起來,，大家都有著類似的迷惘。“沒人知道,，我們用這1000多元的工資,，什么時候付得起房子的首付？”

　　江星還想讀在職研究生,，但很少跟常月聊到這個,。兩人的深夜通話內(nèi)容，往往是自己工作中的趣事,，就是不聊工資,。“錢錢錢，全是錢,。不敢說這個,，一說就要冷場,。”常月說,。

　　作為男生，江星坦言“壓力更大”,。他決定“主動出擊”,，他拜托同學給他下載論文、找資料,，一逮著空,，就開始做當?shù)匚幕?jié)的方案，反反復復地修改,。“假如,，我是說假如某一天，縣委組織部能看到,，我會不會就有晉升的可能了?。?rdquo;沉默良久,，江星試探性地問,。

　　“年輕人看不到未來，走是遲早的事情,。”曾瑩說,，基層的工作壓力非常大，還有嚴格的排隊晉升制度,，很容易讓年輕人“在等待中消磨了所有的熱情”,。

　　曾瑩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例子。這個貴州女孩最忙的時候,，被領導塞了團委,、人事、檔案等9類工作，“想要干出新意太難了,，能應付就不錯了”,。那段時間，領導一來電,，她握著電話的手就發(fā)抖,。

　　也是那段時間，她下定決心“逃離基層”,。她和50多個鄉(xiāng)鎮(zhèn)公務員報名參加了縣里的遴選考試,，“基本符合報名條件的都參加了”。

　　今年,，她成功了,。同時，她也終于等到一個成為組織委員或宣傳干部的機會,，這意味著她離黨委委員“不遠了”,。不過，“也只是不遠了”,。沒有猶豫,，她干脆利索地拒絕了這個“可能性不大”的機會。

　　“一個縣上千名公務員,，絕大多數(shù)干十幾年也升不到處級”

　　基層晉升通道是否真的如此狹窄,？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周志忍的回答是肯定的。“一個縣里,，一般有上千名公務員,，他們大多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絕大多數(shù)干十幾年也升不到處級,。而國家機關里的研究生,，一個處級單位就三四個人，基本干上六七年就能到處級,?；鶎拥臅x升機會少，可見一斑,。”

　　這一觀點,，也得到了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汪玉凱的認可。在他看來,，這是一種“制度性缺陷”,，中國700多萬名公務員，大部分在基層工作,?；鶎庸珓諉T承擔了大量工作,，但其晉升通道卻十分狹窄。

　　“有點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公務員晉升的過程,，往往會引起很多沖突和矛盾。”他說,。

　　汪玉凱在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不少有一定職級的公務員，在晉升失敗后,，會不到退休年齡就離崗回家,，導致大量年富力強的公務員閑置在家。更有甚者,，為了職務晉升,，在基層大搞“買官賣官”等行為。

　　類似的事情多了,，曾瑩發(fā)現(xiàn),，鄉(xiāng)鎮(zhèn)政府里的年輕人“積極性會一點點變低”。久而久之,，基層只會剩下兩種人：一種是老的,，退居二線不干了；還有一種就是準備離開和正在觀望的年輕人,。

　　“要真是如此，基層公務員就怕要完全‘斷層’了,?；鶎拥墓ぷ鳎趺纯赡茼樌_展,？”她說,。（本報記者 袁貽辰）

　　(本文所有受訪公務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