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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騎手的生活:時間成緊箍咒 被褥衣服是全部家當
冷暖
陳奇曾在40多攝氏度的天氣里跑遍轄區(qū)的商家,,也曾在結(jié)了冰的路面打滑連人帶車摔了出去,。這些工作中的苦他并不在意,讓這個西北漢子耿耿于懷的,,是來自一個小區(qū)的訂單,。
因為毗鄰夜總會,、KTV等地,很多服務(wù)人員都住在這個小區(qū),。小區(qū)內(nèi)許多房間打了隔斷,,還有很多房子是日租房。每次送訂單去這個小區(qū),,陳奇都會緊張,,敲門聲太大、外賣舉得太高,、打電話吵醒了人都可能成為收獲差評的原因,。連公認的“好評王”黃冰也害怕這兒,一次,,他帶著外賣甚至早到了近10分鐘,,結(jié)果還是得了差評。站長打電話過去一問,,對方說,,“他送來的時候沒有沖我笑”,。
黃冰覺得,,大多數(shù)的顧客都是有禮貌、好相處的,,讓他想不通的是,,“大家都是服務(wù)行業(yè),按理說應(yīng)該更感同身受,,更理解彼此,,結(jié)果卻是這里對我們歧視最嚴重?!?/p>
外賣活兒就像一雙眼睛,,讓52歲的黃冰在重新發(fā)現(xiàn)、理解社會,。當了外賣騎手后,,他害怕接觸的“寫字樓里的年輕人”態(tài)度一個比一個好,遇上雨天還有人給他留言,,讓他慢點送別著急,。再回到熟悉的低收入人群聚集的圈子,,他卻覺得“不對勁”,“他們說話的語氣,、看人的眼神像在看低一等的人,。”
當初他在銀行做保潔時,,還談了一個老伴,。后來,當了外賣騎手,,錢多了,,老伴卻“沒談了”。
“好像我們跑外賣的沒有對社會作出貢獻,,不如在超市和工廠上班的,。” 黃冰是鐵了心打算干到退休,,但他很清楚,,就連很多外賣騎手也看不起自己這份工作?!懊總€人都想掙錢,,都想過好日子,你們上班是為了這樣的目的,,我們也是,。我們到底哪里低賤,哪里不如人呢,?”
接受采訪時,,這個52歲的男人數(shù)次提及這個話題,他渴望外賣騎手收獲尊重,,也渴望更多年輕人穿上這套制服時可以露出自信的微笑,。
在這一天到來前,他的選擇是把這間50平方米的屋子當成“家”,。他離開了過去的圈子,,整天和這群“小年輕”待在一塊?!昂妥约簝鹤硬畈欢啻蟆钡膹埿艅P中午回到宿舍,,吃過飯打起了盹。黃冰坐在自己的床上,,邊喝茶邊看抗戰(zhàn)電視劇,,他留意著張信凱手機的響聲,一旦響起就會叫他起床跑活兒,。
他總是這個屋早上第一個起床的,?!皼]那么多瞌睡”的他早起會收拾屋子,整理廚房,,看著點兒差不多了,,再把這些貪睡的年輕人叫醒。
屋子里橫七豎八擺著的,,除了行李還有七邊形的插線板,,一個插線板能同時供10臺左右的手機充電。有人買冰棍總是一口氣買十幾根,,在站里住的,、不在站里住的人都能人手一根。
去年,,陳奇家里出了急事,,他被迫回家。臨走時,,他問相熟的騎手借錢,。這些同樣生活艱難的男人只問了一句話,“要多少,?”
“集體生活也是好的,,也是個家?!秉S冰笑了,,也許是太渴望有一個家了,這些背井離鄉(xiāng),、抱團取暖的男人們,,不知不覺把這里當成了家。
雨天一直都是騎手又愛又恨的日子,。雖然單多了,,但路面水深,,一不小心電瓶車就會熄火,。兩年前的一個夏日雨夜,他們送餐到深夜,,雨越來越大,,單還是沒停。因為積水太深,,放置在底艙的電池都進了水,,電瓶車熄火了。站里已經(jīng)收工的騎手就騎著車一起出動,,有人代替原先的騎手繼續(xù)送單,,有人載著騎手回站里休息,。就這么不停輪轉(zhuǎn),最后,,十幾臺車全部進水,,單也終于送完,沒一個人拿到差評和投訴,。
站里曾經(jīng)來過背著包,、提著行李箱的“大學生”,他說自己吃不飽飯了,、走投無路,,想做外賣騎手。常山收留了他,,早回來的騎手開始布置床鋪,,他給了“大學生”100元,讓他趕緊去吃飯,,別餓出胃病,。這是站里的老規(guī)矩,只要是看上的人,,都可以先借錢吃飯,、買車、買制服頭盔,,拿了工資慢慢還便是,。
隔了好幾個小時,始終不見年輕人回來,,他從里屋出來,,才發(fā)現(xiàn)年輕人的行李都不見了。他氣得肝疼,?!?00元不多,有難處你說啊,,你騙我算嘛事兒,?”常山給年輕人發(fā)了一條微信,過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對方刪除好友,。
這樣的事兒并不是個例,可每一次有人眼巴巴地找上門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軟,。3年多了,這里收留過東北來的下崗職工,接納過河北被淘汰的產(chǎn)業(yè)工人,,也讓失業(yè)的大學生駐足停留,。
新芽
很難說清這份工作到底改變了張信凱多少。這個出生于1995年的小伙子不愿再回到工廠,,也拒絕接受父輩隨產(chǎn)業(yè)流動的命運,。他不愿做齒輪,渴望努力掙錢,,“做一個自由的人”,。
也許他的自由只存在于1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是一個外賣站所覆蓋的全部面積,。
當年在工廠時,,他下了班“就和一群朋友瞎玩,上班也不用動腦子,。按流程做,,很機械,沒意思”,。成為外賣騎手后,,他的生活豐富了很多。等單的間隙,,他可以玩游戲,、聽歌、刷視頻,,甚至可以給女生抽空回幾條消息,。
游戲沒有初中時那么吸引他了,當年恨不得翹課翻墻的游戲,,如今他興致寥寥,,“也就是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張信凱曾跟父母在江蘇生活了十來年,,后又被送回老家,。初中輟學后他回到了江蘇,因為自己“懷舊”,。但和曾經(jīng)的老同學們見了一次后,,就再沒聯(lián)系了,“他們都在繼續(xù)上學,,我已經(jīng)打工了,。”他說,,“沒什么可聊的了”。
后來從江蘇來了天津,,和工廠里的朋友聯(lián)系也漸漸少了,,就像一首歌唱的“說散就散”那樣,。他希望盡快攢錢,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店,,積攢經(jīng)驗,。
他的表弟楊俊有另外的煩惱,“出了外賣圈誰也不認識,,出了天津河西哪兒都找不著”,。更年輕的楊俊認為,兄弟倆真正的改變是“以前聽到加班會生氣不耐煩,,現(xiàn)在聽到延長工作時間,,內(nèi)心卻很平靜”。
楊俊覺得,,在這個看盡人性,、體察冷暖的地方,兄弟倆長大了,。
30歲出頭的陳奇說自己性格變了,,過去的他,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一般只說兩句后,,“之后不是你倒下就是我倒下?!?/p>
如今的他,,學會了低頭、不爭辯,。他明白了多跑一單的意義,,而立之年,他渴望獲得車子,、房子和票子,,改善家里人的生活。
他囑咐妻子要讓孩子好好學英語,。曾經(jīng),,他接到一單,地址在一個英文廣場里的英文店鋪,,他看不懂那些字母,,急得發(fā)慌,也只能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按形狀比對,,最后,,這一單送遲了。
不過,這些故事他的孩子并不知情,。他總是講起另一段故事,。以前在工地打工時,他很喜歡天津的高樓大廈,,想逛,,奈何一直沒有時間。現(xiàn)在好了,,“每天免費逛天津,、逛商場、逛寫字樓,、逛小區(qū),,別人還給你錢呢”。電話兩頭,,他和孩子一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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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袁貽辰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周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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