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給我關(guān)起來,！

案件發(fā)生后,，馬昊的親屬從陜北匆匆趕來,。但22歲的馬昊告訴周佼,，自己唯一的要求是,，“不見任何一個家人”,。

周佼想解開馬昊心中的疙瘩,。她問對方,，“不見親人,，難道你打算出去后再做老本行么,？”

對于馬昊，周佼的心情很復雜,。一方面,，身為成年人的馬昊應(yīng)該為自己的違法行為付出代價。但另一方面,，這個年輕人卻在最應(yīng)該接受教育的年紀流浪,，一路遭遇相對陰暗的人和事，始終沒有一只手將他拽回來,。

她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因為有了亮亮,，才讓馬昊重新獲得了對生活的渴望,，也正是因為想為弟弟多留一些錢，他才會瘋狂地砸車,，導致最終被抓,。而這，又陰差陽錯地打亂了他自殺的計劃,。

這名從警11年的警察找到馬昊的親人,，希望和對方談?wù)勥@個年輕人的遭遇，可對方見著周佼卻說,，“能不能花點錢把人弄出來,？”

這種態(tài)度她并不陌生,。9年前，她曾辦理過一起未成年人犯罪案件,，3個不滿14歲的少年和幾個18歲上下的青年結(jié)成了一個盜竊團伙,。他們白天擠在一間小旅館，夜里出去盜竊自行車和電動車,，賺了錢就去上網(wǎng),。在網(wǎng)吧，這群孩子學會了抽煙,、喝酒以及賭博,。

她所見到的未成年犯罪案件當事人，有人長在單親家庭,，有人是留守兒童,。有的結(jié)成了團伙，也有人獨自犯罪,。但共同點是,，他們都缺乏關(guān)愛，缺乏經(jīng)濟來源,，很多人性格自卑敏感,。

一個年輕的男孩是開摩托車搶劫的“飛車黨”。周佼抓住他后問,，“你不怕單手搶的時候翻車嗎,？不找個伴兒嗎？”

“我不找,，找了的話,，如果他被抓住，肯定會供出我來的,?！彼硎荆约翰幌嘈湃魏稳?。

因為年齡的原因,，那3個盜車的未成年人接受批評教育后，就被親人帶了回去,?？蓻]過幾年，她又和這群孩子打了照面,。那一次,，他們因為搶劫被依法逮捕。去年，這群已經(jīng)成人的孩子又一次和周佼碰面,。在“掃黑除惡”行動中,，他們再次被抓。

這五六個孩子貫穿了周佼迄今為止的11年從警生涯,。一開始,，這名警察講究辦案的結(jié)果和效率，這些孩子犯罪的動機并不在她思考的范疇之內(nèi),。直到一次又一次碰見這群孩子,，周佼心疼地想，自己旁觀了一群青少年二次乃至多次犯罪,，卻什么也沒做,。

許多曾被忽略的細節(jié)被她重新翻了出來。有家長曾經(jīng)當著警察的面怒斥孩子,，“我回去弄死你,。”還有家長怒氣沖沖地吼周佼,，“你把他給我關(guān)起來,！”

在周佼看來，這就像一個惡性循環(huán),。孩子犯了錯,，家長往往想的是推給學校和公安?！翱申P(guān)了又如何,，一樣治標不治本,。這些孩子出去以后還是你的孩子,，還是要回家，你不去了解孩子想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一關(guān)了之，能行嗎,？”

“光靠公安機關(guān)去打擊去處理,，未成年犯罪案件能徹底解決嗎？”她問,。

“他們在社會底層不斷地扭打,、掙扎。隨著年齡增大,，不斷犯罪,，直到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她還記得,，八九年前遇到的那群孩子,，最后一次見面時，他們中有人得了乙肝,，有人得了肺結(jié)核,，可沒人說得清自己的病是怎么得的。

這次面對馬昊和亮亮時,，周佼覺得,，自己一定得做點什么?！拔抑幌胱尯⒆踊貋?。要把他繼續(xù)放在外面，真的就完蛋了,?！币淮魏土亮灵e聊時，這個孩子說,，自己“不想見爸爸”,，也“不認識媽媽”，至于爺爺奶奶,，“最起碼比我爸媽好”,。

她時不時給孩子帶去食物和牛奶，同時下決心,，要讓亮亮重回校園,。

只是，亮亮的爺爺提起孫子依舊頭疼,。常常一個不留神,，孩子又跑得沒了蹤影。他只能向兒子求援,，透過電話,，亮亮和父親有了難得的一次交流。

“我跟你說,，你再不聽話,，我回去收拾你?！备赣H說,。電話這頭的亮亮始終沒有回應(yīng)，過了很久,，他點了點頭,。

她給孩子照了很多照片,，卻不知道能發(fā)給誰

和周佼相熟之后，亮亮后來才告訴她,，其實,，警察們帶著馬昊去草叢里追贓的那一天，亮亮就在不遠處,。隔著幾十米,，他爬在一道圍墻上遠遠地看著。

第二天他又去了那里,，哥哥沒有回來,。

第三天還是沒人。

他固執(zhí)地在那兒等了好幾天,。

法院今年宣判,，馬昊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三萬元,。

半年過去，亮亮帶著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故地重游,，荒草和瓦礫已經(jīng)覆蓋了他們曾經(jīng)的小窩,，站在兩米多高的圍墻上，他找不到自己曾經(jīng)的家了,。

了解到亮亮原生家庭的情況后,，周佼開始替亮亮在渭南上學奔走。她帶著孩子重新辦理學籍,、補打疫苗,、買保險、做體檢……周佼自己也有一個正在上幼兒園的女兒,，她很清楚,，“別的同齡孩子都是天真爛漫，有哪個家長會愿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亮亮在一起上課呢,？將心比心,，誰都會擔心自己的孩子被帶壞,?！?/p>

可她還是想試試。

公辦的渭河小學最終接納了這個超齡學生,。班主任王艷老師也嘀咕過,，“我會不會一天到晚都忙著‘破案’啊,？”這個孩子的頑皮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第一天見面時,，亮亮在校長辦公室里上躥下跳，一會兒在沙發(fā)上蹦跶,，一會兒鉆進茶幾里,，王艷聞到了亮亮爺爺身上的酒味，出言提醒,，亮亮一臉開心地扭頭問她,，“你是狗鼻子嗎？”

聊到最后,，王艷和周佼達成了共識,，不管怎樣，先試一試,，不要輕易放棄這個孩子,。

當在這座城市流浪兩三年的亮亮終于得到一張課桌時，王艷發(fā)現(xiàn),，她給亮亮講過的規(guī)矩和道理,，這個孩子竟然悄無聲息地消化了。下課離開教室,，亮亮會主動把凳子挪進去,，不發(fā)出聲響；午休時,，他即使睡不著也會把頭伏在桌子上,；放學后接他的家人總是來得很晚，有別的小朋友等急了,，亮亮會把自己剩下的那份零食遞給對方,，還順帶哄哄那些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