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華》上映首日,，女律師萬淼焱就決定，要去看。

“中國首部性侵女童電影”的海報主題，讓她無法不聯(lián)想,，自己已接手半年多的那起性侵案。走出影院,，萬淼焱談及感受時說：“現(xiàn)實中,，女童遭受性侵后所承受的壓力，遠大于電影中的表述,?！?/p>

今年4月初，13歲女孩王悠（化名）在離家出走的48小時內遭遇一六旬陌生男子多次侵害,，且致使王悠懷孕,。近日,，四川省成都市成華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院判決犯罪嫌疑人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

“慶幸的是,，在這起案子中，我的當事人并未遭遇‘嘉年華’,?！?萬淼焱說。

據(jù)悉,，在這起案件發(fā)生后,，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及婦聯(lián),、教育局等相關部門，以及律師,、記者等知情個人都遵循了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辦理,、審理此案，并為女童重返社會生活給予了必要支持,。

如今,，王悠一家未搬離原來住所,，且已重新入學。

“最近一次見孩子時,，感覺她陽光很多,。”王悠的心理咨詢師認為,，“這就是社會多方合力的結果,。”

保護,，從始至終

得知王悠現(xiàn)在生活一切安好,，原成都某商業(yè)媒體的法治報道記者張柄堯很高興，“為我當初的選擇點贊,?！?/p>

今年4月，他接到爆料稱“一位老頭性侵未成年女童”,，與爆料人詳細了解事情經過后,，他未將此事立刻進行曝光?！斑@會對女童產生‘二次傷害’,。”張柄堯認為,，涉及未成年人被性侵案件的報道,，首先應該考慮到對受害兒童的保護，因此,，在他眾多律師朋友中,，特意幫王悠一家向女律師萬淼焱求助，希望她能提供幫助,。

作為成都市的一名在職律師,，萬淼焱已從業(yè)16年，此前,，曾代理過多起未成年人被性侵案,、家暴案等涉及婦女兒童權益的案件。

在接到王悠案后,，萬淼焱的第一反應是：“我需要詳細了解案情,，怎樣才不會對女童再造成傷害？”

于是,，在第一次與王悠接觸之前,，她電話求助了遠在安徽省池州市的心理專家王雪飛，連夜學習溝通技巧,。舍近求遠,，是希望“最大程度保護孩子隱私”,。

保護，一直也是與王悠接觸的多位公職人員的首要意識,。

在需要到王悠家進行案件調查時,，據(jù)王悠父母描述，民警沒有開警車,、穿警服,，刻意保護王悠的隱私。在王悠需要到醫(yī)院進行相關鑒定時,，民警也全程陪同,，多次往返，保障其權益,。

在王悠目前就讀的學校,，其遭遇也僅限校長和副校長知曉?！八陌嘀魅味疾恢?。不能再讓第三人知道，言論不好控制,?！毙ｉL說。

中國婦女報·中國女網記者在采訪中也多次感受到濃濃的“保護”,。

成華區(qū)婦聯(lián)副主席溫潔琳,，負責婦女兒童權益保護工作，為了避免“對號入座”,，就報道中王悠現(xiàn)入學學校的具體名稱及校長姓名是否公開,，與記者進行了細致的溝通。

王悠的心理咨詢師也多次提示：“請一定要在報道中做特殊的保護處理,。”

心理干預,，不只對孩子

忙完手頭上的活兒,，父親和王悠開始晚餐，他緩緩地對女兒說：“老師說你乒乓球打得好,，你就好好學,。”

聽到父親的夸獎,，女兒抿嘴一笑,。

數(shù)月前，剛剛得知女兒遭遇時,，父女關系遠未如此平靜,。

王悠的父母都不是成都本地人,，靠著在成都郊區(qū)經營一個小攤位糊口。在事情剛發(fā)生時,，母親一遍遍地訴說,，女兒自小多病，曾患有癲癇,，全家為此付出很多,，王悠留下了癲癇后遺癥，導致精神智力與同齡孩子不同……

受理王悠案中,，最難的是什么,？萬淼焱說：“穩(wěn)定父母的情緒?！?/p>

原本,，王悠父母有時還會糾結于賠償金額，但最終漸漸認識到：“只要娃娃能好,，就好,。”

“在對王悠的心理輔導方案上,，我的建議之一便是注重家庭教養(yǎng)方式及家庭氛圍的調整,。”王雪飛說,。

身為安徽省池州學院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主任,、池州市未成年人保護協(xié)會副會長，王雪飛從事未成年人及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學習及相關工作已有20年,。

王雪飛認為,，比起“一次傷害”，也就是與創(chuàng)傷事件直接有關的身體和心理傷害,，“二次傷害”,，也就是由傷害帶來的傷害，可能會更為猛烈地沖擊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這些“二次傷害”大多來源于身邊人對于傷害事件的態(tài)度判斷與處理方式,，其中，影響最大的角色便是陪伴在旁的父母,。如果對受傷的孩子持有不接納的態(tài)度,，認為其本人有過錯的話，將會嚴重影響受害未成年人的心理建設,。在既有原則又有支持感的家庭中,，受害的孩子經受“二次傷害”的可能性就會下降。

這樣的認知也得到了王悠心理咨詢師的認同。四川省婦聯(lián)知曉王悠案后,，第一時間委托市區(qū)婦聯(lián)關注受害女童,，并協(xié)調相關部門予以支持。事發(fā)后不到一個月,，心理咨詢師便受成華區(qū)婦聯(lián)的委派,，開始對王悠進行心理輔導。

在溝通中,，這位心理咨詢師和萬律師都全然不提傷害事件,，一方面轉向對王悠自身存在的不足之處的指導上，另一方面,，則不斷地安撫,、勸慰王悠父母，并用各種方式漸漸地糾偏,、調整他們在未成年人心理健康,、家庭教育等方面的觀念。

“被告人一定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钡弥跤埔患业慕洕鸂顩r，萬淼焱決定免費受理此案,，她也成為王悠一家彼時最主要的依靠,。她向王悠父母承諾，會盡全力通過法律途徑讓被告人受到制裁……但她也明確告訴王悠父母：“我無法為你們向被告人索要高額賠償,，這不符合法律政策,，也并不完全對王悠有利?！彼龑ν跤颇赣H說：“孩子需要的,，是無條件的愛，不是錢和物,?！?/p>

“聽到這話時，王悠母親淚如泉涌,?！比f淼焱告訴記者。

最終,，王悠父母不再特別關注能索要多少賠償，而是更加期待王悠未來能有健康的生活,。

支持,，破例入學

“讓孩子重新入學”，是王雪飛的第二個建議。

張國珍第一次到學?？赐麜r,，王悠已到新學校兩個多月。作為成華區(qū)婦聯(lián)主席,，她一直關注王悠的學習生活,。

在見王悠之前，張國珍與校長先進行了簡短的溝通,。校長說,，王悠很快有了自信，原來不愛說話,，現(xiàn)在開朗許多,，是老師的小助手，常常輔助老師照顧別的同學,。

校長也解釋,，按照王悠的現(xiàn)狀，她本不符合這所學校的某些政策規(guī)定,，但當他了解了王悠的遭遇后,，覺得這種破例是值得的。他說,，教育局對此非常關注,，在一次會議上，“教育局一位領導還專門詢問了王悠的在校狀況,?！?/p>

沒有引起同學及老師的注意，王悠被副校長帶到會議室與張國珍見面,。走進會議室,，王悠自然地坐在校長身邊。期間,，這位男性校長不斷與王悠溝通,，王悠也都笑盈盈地點頭回應。

看到這一幕,，萬淼焱感慨,，傷害事件剛發(fā)生后，王悠曾一度拒絕與成年男性接觸,，她曾同一位男性朋友去看望王悠,，在兩個多小時里，王悠不僅一言不發(fā),，還側身與這位男性朋友背坐,。

見面結束后,，王悠帶著張國珍參觀自己的教室。在教室的宣傳墻上,，貼著王悠自己擬定的近期學習目標：“能與人禮貌交流,；一百以內的加減；提高人品和自學能力,?！?/p>

據(jù)萬律師描述，檢察院在辦理王悠案件時,，除了主動為王悠申請了系統(tǒng)內相關幫扶基金一萬元以外,，還發(fā)函教育局，請求為王悠上學給予支持,。同樣,，讓孩子上學，請求予以支持,，向教育局發(fā)函的還有法院,。而區(qū)婦聯(lián)為此親力親為，盡職盡能,，主動多次協(xié)調各方……

各方合力促進下,，2017年9月1日，王悠重新入學,。雖然學校離家較遠,，每天乘公交單程需1小時，但王悠從不遲到,。

學校為王悠制定了相應的發(fā)展規(guī)劃,。由于王悠身體素質較好，身高已有1米65,，學校計劃要發(fā)展王悠的體育專項,，近期已讓王悠面見了專業(yè)的體育教練。

而在這所擅長課題研究的學校,，校長說,，他近期正在思考一個新的課題，關于“智障女童的自我保護”,，他說：“這是一個空白,，很有價值?！睆垏浼纯袒貞骸拔覀兛梢砸黄鹱?。”

專家視點

“以受害人為中心”的成功范例

■ 中國婦女報·中國女網記者 任然

“王悠案讓我看到了專業(yè)的力量,，更讓我感受到人性的溫暖,?！?安徽省池州學院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主任,、池州市未成年人保護協(xié)會副會長王雪飛說,，受害未成年人需要進行心理干預已基本成為共識，但由于專業(yè)指導滲透不夠充分的原因,，很多案例中,，關愛有時不夠、有時過度,，或者關愛方式有所偏差,，這些都影響了未成年人的認知和情緒情感正常發(fā)展，從而使健康成長受挫,。

專業(yè)性的心理輔導介入,，需要機制和人的支持來完成，“王悠案中,，每個相關部門及公職人員都盡其所能地為孩子的成長考慮,，讓我相信，我們的孩子真的是可以被世界溫柔相待,?！蓖跹╋w說。

“王悠案體現(xiàn)了少年司法中的多項重大進步,?！睂τ谶@起案件，上海政法學院教授,、上海市未成年人法研究會會長姚建龍如此評價,。

姚建龍以“同心圓”論來闡述未成年人保護的多部門協(xié)作機制，即以未成年人為中心,，所有相關職能部門從自身職能出發(fā),，形成保護的合力，促進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的實現(xiàn),。

“沒想到,，這個理論在王悠案中得到了實踐，并顯現(xiàn)出良好效果,?！币堈J為，“在相關法律法規(guī)還不明晰的情況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規(guī)定的包括公,、檢、法,、婦聯(lián),、教育等責任主體,，都能夠積極主動作為，踐行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客觀上形成了跨部門協(xié)作機制,，合力幫扶受害人，這是非常大的進步,?！?/p>

“該案對兒童保護工作相關部門和人員踐行‘兒童利益最大化’確實起到了重要的示范作用?！北本煼洞髮W中國公益研究院兒童福利研究中心副主任張柳說,，“兒童優(yōu)先”是現(xiàn)代社會的重要標志之一。

“從‘以加害人為中心’轉為‘以受害人為中心’,，這也是非常大的進步,。”姚建龍闡釋,，從少年司法角度來說,，以往在辦理刑事案件時聚焦的是“事實、證據(jù)和法律,，主要考慮的是如何追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怎樣讓加害人受到法律的懲罰,?！碧貏e是針對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案件，在傳統(tǒng)的刑事司法體系中,，受害人被稱為“被忽視的群體”,。

在國際司法領域，已呼吁在有關未成年人遭受性侵案件辦理過程中要“以受害人為中心”,?！巴跤瓢钢校嚓P司法部門體現(xiàn)了‘以受害人為中心’辦案原則,，并不僅僅局限于追究被告人的法律責任,，還積極促使讓受害人得到康復，回歸社會,，這點令人欣慰,，更感敬佩?！币堈f,。

“近幾年，社會輿論以及相關職能部門在觀念上都有所轉變,?！币堈J為,，王悠案中的重大進步便來源于觀念轉變的推動，他最后總結：“觀念的進步是未成年人保護制度和少年司法制度進步的關鍵一點,。只要觀念轉變,，我認為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p>

在已從事兒童福利相關工作十余年的張柳看來,，兒童作為弱勢群體，承受了太多不可言說之痛,。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我國的法律和政策還缺乏相應的準備,，來應對不斷發(fā)生的兒童問題,。根據(jù)國際經驗，建立現(xiàn)代兒童保護制度,，既需要法律和政策的完善,，也需要落實到社區(qū)的專業(yè)化工作人員培養(yǎng)體系和跨部門聯(lián)動的多方合作工作機制的建立。

她建議,，現(xiàn)階段,，我國兒童保護制度面臨的緊迫任務，就是建立專業(yè)化,、精細化的現(xiàn)代兒童保護體系,，注重兒童保護工作專業(yè)人員培養(yǎng)，將法律原則具體化地在實踐中執(zhí)行起來,，讓兒童優(yōu)先,、兒童利益最大化原則早日落地生根。

“如此,，避過‘二次傷害’的王悠,，才不會是一個孤例?！睆埩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