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相親時代

平均算下來,，每一分鐘里,，國內(nèi)有22對新人拿著戶口本走向民政局,，進入婚姻生活,；同時,，8對夫妻在另外一個窗口簽下離婚協(xié)議,。

根據(jù)民政部公布的數(shù)字,，中國的結(jié)婚率和離婚率曲線漸漸逼近一個閉合的大于號,?；橐龅膰鷫χ猓€有2億單身者,。

袁圓和劉英蓮屬于2億人的“解救者”,，她們一位供職于首都主打“高學歷、高收入,、高顏值”的相親機構(gòu),；一位在閩南老城區(qū)做了53年免費業(yè)余紅娘，號稱介紹成功4000多對,，是新中國相親史的活化石,。

2億人及其背后的家庭組成相親“擂臺”，知乎上“你相親遇到過哪些奇葩事”有900萬人關(guān)注,；《中國式相親》節(jié)目首播就獲得全國同時段收視第二,，僅次于《快樂大本營》，第二期馬上拿下第一,，等到第三期網(wǎng)絡(luò)點擊量已經(jīng)超過2億,；而相親網(wǎng)站的巨頭之一百合網(wǎng)，盡管經(jīng)歷了輿論風雨,，如今的市值也有64億元,。

人們自古歌頌愛情，卻未必認同相親,，但“相親”這種步入婚姻的前奏自西周以來從未有過休止符,。古老的它，如今在現(xiàn)代生活中滋生出迥異的價值觀和評判標準,。它流傳至今,，并且毫無疑問，還將繼續(xù)流傳下去。

7分的人認為自己8分,，想找9分

“男人需要女人才會完美,。”袁圓從亞當夏娃說起,，她是北京相遇未名咨詢有限公司的紅娘主管和首席情感專家,，見識過人性的善良也目睹了很多欲望，她沒精確計算過,，但“應(yīng)該見過1000個相親故事”,。

有人想找三觀正的，有人要五官正的,；有固定資產(chǎn)5000萬元的“高富帥”非要找資產(chǎn)上億或部級領(lǐng)導的女兒,；有看著樸實的大姐非要找吳亦凡的外表、賀涵的內(nèi)在,，還要車技好,、英語流利、家裝有品位,、會聊天,，“我說的話不能掉在地上”。

北京二環(huán)路邊的這間辦公室上空漂浮著密集的求偶信息,，七夕當天深夜,，一位女士坐在私密的房間里，紅娘正在了解她的需求,。這些房間以“清華”“北大”“牛津”“劍橋”命名,，當這位求偶者選擇“包成功”服務(wù)時，3萬元隨著pos機“吱吱”的聲音劃走,，她將不斷被介紹認識男士,，直到結(jié)婚為止。

袁圓把客戶分成很多類：有的是眼高手低型,，挑剔,，擇偶要求高；有的是大忙人,，所有時間用來打拼事業(yè),；有的工作圈子窄，資源少,；有的曾經(jīng)談了場不合適的戀愛,，耽誤了青春；還有人花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不小心就到了適婚年齡；也有因為性格、房子,、兩人背后的家庭,、性生活不和諧等等因素離婚的人士。

“就跟企業(yè)融資一樣,，有的自己就可以融到,，有的需要財務(wù)顧問?！币晃挥^望紅娘業(yè)務(wù)的金融從業(yè)者說,。

“怎么和看文件選基金選包包一樣的感覺，機械化,，條件匹配的審視,，難道大齡一點就要到這步田地嗎？”有人對條條框框的個人信息和明碼標價的擇偶要求表達不滿,，說相親的過程像招商。

創(chuàng)始人范陽君發(fā)現(xiàn)客戶的分布很有意思,，國內(nèi)名校畢業(yè),，就業(yè)集中選擇在金融和IT行業(yè)，收入顯著高,，“反觀哈佛大學剛畢業(yè)的,，做什么都有?！?/p>

這些人中,，“7分的人認為自己8分，想找9分的,?！彼麄円环矫嫫谕麑Ψ接胁诲e的客觀條件，另一方面又希望對方不看重自己的客觀條件,。學者也研究過這種現(xiàn)象,，從個人層面來說，這反映了安全感的缺失,，既希望自己少奮斗,、多享受，同時又害怕別人“惦記”自己的財物,，用心不純,。當這種個人層面的焦慮成為一種風潮時，恐怕就要從宏觀層面進行解釋了,。

在一項調(diào)查中,，當下中國青年群體希望自己在34歲時可以達到事業(yè)的成功，獲得最理想的經(jīng)濟收入。按照這個年齡計算,，一個碩士工作9年之后就要達到“人生巔峰”,。希望更快獲得更多財富成為中國青年的集體焦慮，并且毫無保留地投射在婚戀問題上,。

面對無力招架的焦慮,，相當一部分人群只能用物質(zhì)尋求安全感，降低恐慌,。袁圓的客戶中,，一位在北京有五六套房子的女孩哭著對她說“就想要找富二代”。她沒談過戀愛,，是親戚幾家孩子里最優(yōu)秀的,，“別人都在看著我呢，找不好他們會瞧不起,，找個差的就吃虧了,。”有位女客戶羨慕身邊的閨蜜,，這個找了個官二代,，那個找了位斯坦福博士。紅娘對她說,，“她們是她們,，你是你?！?/p>

經(jīng)過觀察和統(tǒng)計,，袁圓的女客戶最看重對方職位、前途,、收入,、房、車,、戶口,，年收入30萬元在這個生態(tài)圈里算“挺一般的”；有房有車的話“四五十萬元也不錯”,；七八十萬元才能歸為“收入高”,。

在72歲的紅娘劉英蓮眼里，這算得上“天文數(shù)字”了,。閩南老城中,，考察單身青年物質(zhì)牢靠性的指標之一，是父母是否都有退休金,，只有一個人有也不好找,。

“以前是找人過日子,，現(xiàn)在是找房子找車子過日子?！庇袀€小青年請劉英蓮介紹對象,，她說這個女的有點丑，男方不樂意了,，她又說對方挺有錢,，男的馬上表示“可以見見”。

“這種人我就不想給他介紹,?！眲⒂⑸徳诋?shù)匾粋€工藝美術(shù)廠工作了一輩子，是一種刺繡的非物質(zhì)保護遺產(chǎn)傳人,，沒出過遠門,，保持著樸素和傳統(tǒng)的價值觀。

她說現(xiàn)在司機和廚師最不好找對象,，“以前車少,，人家都不會開車，開車的很好呀,，現(xiàn)在說開車是奴才,；以前嫁個廚師挺好的，會煮飯給自己吃,，現(xiàn)在嫌棄廚師身上有味道,?！比藗儸F(xiàn)在喜歡找的是“干部,、老師、辦廠的,、開店的”,。

男士在相親時最看重女士什么，顏值,？不,！

都市里的青年通過轉(zhuǎn)移注意力緩解孤獨，買卡通玩偶,、做陶藝,、認真上每一節(jié)私教課，精細計算每種食物的熱量,，熱衷于跑步,。有人說，科學研究表明,，每個初夏的傍晚踏著風慢跑分泌的多巴胺相當于談了一場微型戀愛,。

積攢了整整一個夏天多巴胺的很多單身人士在夏天走的時候,，迎來了一場大型失戀。下半年的日子不好過,，國慶節(jié),、中秋節(jié)、光棍節(jié),、圣誕節(jié),，每個節(jié)日都是孤單的雙倍放大，只能小心翼翼地祈求在地鐵上不被玫瑰花的刺扎到,。

“許多單身人士進入30歲的后期時,，難免會開始反思，為什么自己沒有找一個伴侶安定下來,，如果現(xiàn)在他們選擇結(jié)婚,，是否會過得更開心。即便是最成功和最自信的單身男女,，也會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埃里克·克里南伯格在著作《單身社會》里說,。還有一些人抱著復雜的心態(tài)來找紅娘,，他們管相親叫廣結(jié)善緣。

經(jīng)過長時間的猶豫和反復,，在回答“男士在相親時最看重女士什么”這個問題時,，袁圓把最終答案敲定為“年齡”，排在“顏值”的前面,。

“奶茶要是三十幾歲,，劉強東可能就不會娶她。三十多歲談戀愛味道不一樣,?！痹瑘A坐在私密的房間里，坦誠地說,，“不過顏值即正義,，有的男客戶說 ‘30歲以上千萬不要給我推，別給我困難戶’,，但發(fā)了照片,，長得好看他也能接受。不過即便特別好看,，年齡到了35歲以上,，也懸，生育是個問題,?！?/p>

單身就意味著35歲之后,，很多女士每晚入睡時都能聽到耳旁生物鐘的滴答作響，提醒著她們,，能孕育自己孩子的可能性越來越小,。

倒計時在父母的耳邊加倍放大，許多中國父母希望孩子在讀書時不要早戀,，工作后能立馬結(jié)婚生娃,。課堂上沒人教他們?nèi)绾螑叟c被愛，仿佛王子和公主是命中注定,。一位事業(yè)有成的女強人在找袁圓時緊張得直搓裙角,。談起事業(yè)她眉飛色舞，但與男士溝通常常說一些打擊人的話,。她穿著套裝,，頭發(fā)包在腦后，“顯得太老了”,，袁圓建議她戴隱形眼鏡,，化點妝。

“很多人缺乏愛的能力,，也不懂得愛,，帶著小女孩的幻想去相親?！痹瑘A說,。這些人向往著浪漫主義的愛情，就像愛情有一種救世的力量,，是通往自我實現(xiàn)等一切的途徑,。

某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基于5萬用戶的《中國人婚戀態(tài)度調(diào)查報告》結(jié)果顯示，七成網(wǎng)友后悔結(jié)婚,?！敖Y(jié)婚又不是趕集,，結(jié)得越快,，婚后會后悔的幾率也就越大?！闭J識一個月之內(nèi)就結(jié)婚的人中,，三成“經(jīng)常后悔”，遠遠高出了其他人,。

“我還沒嫁出去,，我不少同學都已經(jīng)將人生過出了好幾部電視劇的量了：裸婚、斗小三,、離婚,、再嫁,、生小孩、生二孩,?！庇芯W(wǎng)友在知乎上評論。

適婚青年的父輩大多習慣在年輕時結(jié)婚,，而死亡才是終止婚姻的唯一方式,。在他們眼中，單身被視為自戀,、社會道德崩壞以及公共生活銳減的現(xiàn)象,。

過年前后，劉英蓮所在的城市迎來相親熱潮,。當?shù)匦前涂说牡陠T證實,，常有七八個人一起涌進店里，那是家人帶著兒女來相親的,，如果聊得好,，過一會兒大人會走，兒女可以繼續(xù)聊,；聊得不好,，就一拍兩散，“非?，F(xiàn)實”,。

陳柏安又一次為了女兒的事來找劉英蓮。他的女兒33歲了,，劉英蓮給她介紹了10年,，沒成功?！拔覀儠甙?，女兒不是很著急。她要對方有房子,、有工作,、會賺錢，不能比我們家差,?！标惏匕灿袝r想想，女兒的要求也有道理,，“多賺錢就少矛盾,，家里出矛盾都是經(jīng)濟矛盾，沒有錢就會因為這個吵,?！?/p>

還有的母親想到女兒28歲還沒出嫁就哭,，女兒沒有歸宿，自己去世了也不安生,。劉英蓮幫這家人的女兒說了媒,，媽媽高興得一把抱住了瘦弱的她。

學者把這個現(xiàn)象歸咎于不完善的社會福利和保障體系,，讓父母對自己以及子女未來的生活充滿擔憂,，對將來有可能出現(xiàn)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充滿恐懼，這就促使他們在婚姻市場上尋求“攀高枝”的可能,。

陳柏安和愛人的結(jié)識也是通過相親,，那個年代，頭次見面往往到介紹人家里或是女方家里,，媒人兩邊問,，相處好了就去電影院公園，“以前要自行車,，現(xiàn)在要汽車,，水漲船高，都是一樣的,?！?/p>

現(xiàn)在女兒和人相處，先加微信,，“還是面對面接觸比較好,，微信里哪句話你講的我不愛聽，就直接拜拜了,，微信好像談判,，當面講還能解釋?！痹诂F(xiàn)代人的線上聊天語境下,，男士第一句發(fā)“我可以認識你嗎”或者“你在干嗎”可能會被認為是無趣和愚蠢的體現(xiàn)。

見面也有講究,，袁圓常常建議客戶第一次見面約在紅娘的辦公室,，“請吃飯會有很多問題，有對男女彼此挺相中,，男生執(zhí)意帶女生去吃火鍋,，席間談的都是股票投資,，吃完男生自己打個滴滴走了,，女生就覺得男的太不懂事，太自我了,?！?/p>

有的男士請女士吃飯,，沒看上，覺得花錢太多,，虧了,；也有人覺得花幾千元能跟女神共進晚餐也值；女士說隨便吃一個,，有的男士覺得她沒品位,，吃個貴的，又覺得她虛榮,。

“有特別漂亮的姑娘,，第一次見面就在商場里買買買，男的樂意為她買單,。女生待人接物讓人舒服,，長得又好看，情商又高,，不會給人壓力,，男的特別容易為這種女生當備胎。有個北大男孩,，做金融的,，長期給人當備胎，以為我在你身后等著就有機會,?！?/p>

“不要認為有父母參與的相親就是時代的倒退”

劉英蓮有8本“花名冊”，翻得快散架了,，用透明膠粘上,。里面記錄著單身男女的基本信息，女的6本,，男的2本,。這還只是最近這些年的“存貨”，以前都用腦子記,。有些對終身伴侶的要求簡化成一串數(shù)字和幾個漢字,，寫在劉英蓮某張病歷單的背面，夾在本子里,，形成時間的褶皺,。

剛開始記錄時，她每年能介紹成功四五十對,，到了去年只成功了7對,，今年到目前為止才說成2對，越來越難。

“人家的眼睛跟我不一樣了,，我看著配的不一定能成,，看著不搭的倒成了?！眲⒂⑸彽拇钆湓瓌t很簡單,，高的配高的，矮的配矮的,，美的配美的,，丑的配丑的。

本子上最小的是1995年出生的,，也有75歲的老人想找個伴兒,。有的寫明自己有正式編制，有的是共享單車采購員,。有人要求對方不要太胖,，有人點名姓何的不要，有人專門要屬羊或者屬鼠,。

“現(xiàn)在的人太挑了”,。劉英蓮19歲時第一次給人介紹對象，那是她新婚第二年,，在廠里正洗頭發(fā),，碰到同事在一旁洗衣服。她跟他開玩笑說,，“你去找個人就不用自己洗衣服了,。”對方也開玩笑“那你給我找一個啊”,。

回家正好遇到租戶的女兒,，約出兩人，沒想到半年就成了,，生了兩個女兒,，賺了很多錢，直到現(xiàn)在還會提著人參來看她,。

那是上世紀60年代,，革命的禁欲主義或領(lǐng)導的阻止使年輕人大多沒能談戀愛，考慮“個人問題”會被視為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和革命意志的衰退,。

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孫沛東在研究這段歷史時,，發(fā)現(xiàn)當時大齡姑娘的不幸身世尤為引人關(guān)注，以至于連中共中央也指示各級地方黨組織做好“紅娘”,。

正是這種被拖延后的戀愛與婚姻生活,，使得這一代父母對子女的婚姻有著非同尋常的急切與焦慮,。1970年知青回城大潮中，不少已婚知青的家庭被這波大潮沖成碎片,，西雙版納農(nóng)場5天內(nèi)有3000對知青夫婦集體離婚,。1980年《新婚姻法》頒布后,，中國出現(xiàn)第一次離婚潮,；1978年以來中國的離婚率一直處于明顯的上升態(tài)勢。

那個年代,，劉英蓮善于勸服別人,。有個離婚帶著女兒的女士來找她，劉英蓮給介紹了一個,，女人嫌男的太瘦,，穿衣服難看，劉英蓮說“你去照顧他,，他就胖了,，你多買幾件好的衣服給他”。她覺得這個男的老實,，可信,，一直給女方留著。劉英蓮問孩子愛吃什么,，孩子說愛吃泡泡糖,，她就讓男方買了5包，叫一聲“爸爸”就給泡泡糖吃,。

后來兩人成了,，女兒一直叫他爸爸。女兒出嫁時,，繼父給了她車子房子,。這個故事一直被劉英蓮當作撮合好事的典范。

作家野夫曾用“廢墟上生長出來的好時光”來形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為黃金時代,?！澳嵌螘r光留在每個過來人心底里的，是久緊復蘇的浪漫人性和絕美的純情,?！?/p>

1979年，中國觀眾在一本叫做《大眾電影》雜志的封面上第一次公開看見擁吻劇照,，轉(zhuǎn)年《廬山戀》就出現(xiàn)了中國影史第一吻,，女主角張瑜在男主角郭凱敏臉頰上蜻蜓點水般的吻，掀起了全國青年男女模仿的大熱潮,。

那時,，每到春節(jié)，劉英蓮狹窄的單位宿舍總是站滿了請她說媒的人，宿舍堆著雜物,，電扇也只能放在床腳,，兩個人進來，另外兩個人就得出去,。她不收錢,，說話也實在，人們樂意找她,。

前不久當?shù)氐拿襟w報道了她的故事,，有人尋著報紙找到她工作的那間小屋子，她心里很怕,，“我不敢亂介紹,，他說自己是好的，里面是壞的,，裝在肚子里,，誰知道。要是不好了,，到這邊鬧一下,，我的臉要丟到哪里去?！?/p>

她傾向于相信那些跟隨父母來相親的孩子,。《中國式相親》的90后女嘉賓石榴分享自己的錄制體驗：“婚姻是一場雙向選擇,，面對將自己物化的人,，我們一直有權(quán)利說‘不’，我們這代的擇偶標準是性格,、學識,、理想、顏值,，是否趣味相投,。上代人選兒媳女婿的標準，大概就是姑娘得能干活守婦道,，小伙得有車有房有責任感,，兩代人婚戀的沖突一直都在，而且 99%都不在節(jié)目里,，而是在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