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榆林市第一醫(yī)院(簡稱“榆林一院”)就此再發(fā)聲明,，出示事發(fā)經過的監(jiān)控畫面截圖，稱產婦曾下跪,，多次“與家屬溝通(剖宮產)被拒絕”,。隨后,，家屬方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監(jiān)控畫面中并未記錄聲音,，“下跪”畫面系因產婦疼痛難忍下蹲，并稱產婦數(shù)次要求剖宮產,，其丈夫都答應了，是醫(yī)院方未實施手術,。

從8月30日下午3時許,，馬茸茸住進榆林一院，到8月31日晚8時許,，馬茸茸從涉事醫(yī)院5樓墜亡,，29小時內，馬茸茸經歷了什么,？

2016年結婚

馬茸茸懷上頭胎寶寶

8月31日晚6時許,，待產婦馬茸茸，從榆林一院5樓墜下身亡,，帶著腹中足月的孩子,。連日來，就“產婦墜亡前,，曾提出剖宮產被拒絕”這一細節(jié),，家屬、醫(yī)院雙方就“誰拒絕剖宮產”各執(zhí)一詞,。

時間倒回至事發(fā)前,。

1990年出生的馬茸茸和1989年出生的延壯壯，經別人介紹在一起,。延壯壯的一個朋友回憶稱,，戀愛之后,，兩個人相處得一直不錯。2016年農歷二月,，馬茸茸和延壯壯在榆林舉辦了婚禮,，婚后不久，馬茸茸懷上了頭胎寶寶,，一家人沉浸在喜悅之中,。

26歲的馬茸茸，畢業(yè)于榆林學院,，懷孕之前,，馬茸茸在一家培訓機構做輔導教師，延壯壯則在一家物業(yè)公司從事管理工作,。馬茸茸的母親告訴北青報記者,，兩家人都很重視這個孩子，懷孕后,，馬茸茸也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待產。

馬茸茸的婆婆王梅(化名)也表示,，對于第一胎孩子,，“一家人都特別在意，在意孩子,，也在意大人”,。“平時一起出門,，我和她都互相攙扶著,，注意往來的車輛行人，就怕有個磕碰,?！彼€回憶稱，“每次也都會按時做孕前檢查,，去的都是榆林市第一醫(yī)院,，之前醫(yī)生曾告訴家里人，兒媳肚子里是個男孩,，而且不管男孩女孩,，我們都喜歡?！?/p>

家人稱,，馬茸茸懷孕之后，精神狀態(tài)一直比較穩(wěn)定,，“沒有出現(xiàn)什么異常,，也沒有別人說的產前抑郁什么的,，她平時性格比較穩(wěn)重，但是和親戚還有熟悉的人會開開玩笑,，我今年5月的時候還回來過,，她那個時候還和我們有說有笑的?！毖訅褖训奶酶缯f,。

王梅告訴北青報記者，兒子延壯壯和馬茸茸結婚后,，一家人都住在一起,，家里在村子有6口窯洞?！敖Y婚后,，小兩口還買了一部8萬多元的小汽車，我和老伴兒平時主要靠種地,，但是老伴兒有一臺三輪車,，平時可以用來拉貨賺賺錢，一家人的生活在村子里算是比較好的,，在生孩子的問題上,，是舍得花錢的?！彼f,。

8月30日15時許

比預產期晚一周進產房

8月30日下午3點多，馬茸茸被送進了榆林一院的產科病房,。王梅告訴北青報記者，這個時間比兒媳原定的預產期,，推遲了一周時間,。

“懷孕的時候，兒媳就和我說‘希望順產’,，說這樣對孩子會比較好,，我們家屬也都同意?！蓖趺氛f,，“但是我們當時也說了，她超過預產期一周了,，如果順產比較困難的話,，也可以到時候再改剖腹產，兒媳當時也說可以,?！?/p>

延壯壯回憶稱,，等待生產的過程，他和母親一直都在醫(yī)院陪護著,，8月30日晚上比較平穩(wěn),，馬茸茸的身體沒什么動靜。

8月31日早晨7時許,，馬茸茸開始出現(xiàn)臨盆前的癥狀,，“肚子開始陣痛，但是當時醫(yī)院的大多數(shù)醫(yī)生還沒有上班,，所以一家人等到早上8點多,，醫(yī)生上班后，將馬茸茸的臨盆狀況匯報給了醫(yī)生,?！?/p>

隨后，醫(yī)生對馬茸茸進行了簡單的檢查,，并告訴她的家人,，孕婦和孩子的一切指標都正常，如果順利,，可以順產,。當天上午10點左右，馬茸茸被送進了待產室,。陪護的家屬則留在待產室之外,。

8月31日下午6點05分，馬蓉蓉第一次跪地

8月31日上午

產婦疼痛難忍兩次跪地

8月31日上午,，丈夫延壯壯和馬茸茸的婆婆,、母親、二姑焦急地守在待產室外面,。其間,，護士陸陸續(xù)續(xù)抱出來了幾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王梅說：“每次護士出來,，兒子和家里人都會沖上前去問,，是哪一位孕婦生的?！?/p>

時間到了31日下午,，馬茸茸曾和丈夫有過幾次簡短的微信交流。當天下午1點15分,，馬茸茸提到,，“疼”，“宮口開得慢”，延壯壯回復她：“進產房了,，還是,？”一分鐘后，馬茸茸回復說：“沒,，還在催生,。”延壯壯詢問：“還要什么不,？”得到回復稱：“不要了,。”

31日下午1點37分,，延壯壯與妻子再次通過微信溝通,。延壯壯詢問妻子：“買回來飯了，你吃不,？現(xiàn)在咋樣了,？”妻子回復他說：“不吃，但要巧克力和紅牛,?！痹诖酥螅斕煜挛?點多,，馬茸茸跟丈夫提出：“稀飯可以,，(其他)再不要了?！?/p>

延壯壯告訴北青報記者：“分娩室門口一直都有人看管的,，家屬不讓進，我們只能通過發(fā)微信的形式和馬茸茸溝通,，她中間還讓我們買過吃的,，有水果、紅牛,、稀飯什么的,，水果可以讓護士帶進去，紅牛什么的是不行的,。”

之后就出現(xiàn)了榆林一院公布的監(jiān)控視頻內的情況,。

畫面顯示,，31日下午6點05分左右，馬茸茸從待產室里走了出來,，在慢步行走了一陣后,，跪倒在地上。馬茸茸的母親說：“那個時候,，她說疼得不行了,，我們就說能不能順產,，她說還是剖腹產吧，我們就找到了醫(yī)生,，醫(yī)生后來進行了簡單的檢查,，但是說我女兒身體沒有問題，最好還是順產,?！瘪R茸茸的母親說，隨后,，馬茸茸被幾名護士攙扶進了待產室,，等待生產。

31日晚上7點20分左右,，馬茸茸再次走出了待產室,，“當時一家人也圍了過去，詢問情況,，她說不行了,，希望剖腹產，家人說可以,，等到馬茸茸再次回到分娩室后,，家人又去找了醫(yī)生，但是一直沒有得到醫(yī)生的回話,?！?/p>

對于視頻中馬茸茸兩次跪倒在地的情況，醫(yī)院方給出了不同的說法,。院方9月6日的聲明稱,，產婦墜亡前，曾三次走出待產室與家屬見面,。院方描述馬茸茸跪倒在地的用詞為“下跪”,，醫(yī)院方稱：“監(jiān)控視頻中產婦與家屬溝通(剖宮產)被拒絕?！?/p>

8月31日晚8時許

馬茸茸被發(fā)現(xiàn)墜樓

8月31日晚7點26分,，馬茸茸在醫(yī)務人員的陪同下走進待產室。延壯壯告訴北青報記者：“為了能夠盡快進行剖腹產手術,，這個過程中還找了一個有醫(yī)院關系的熟人,，希望能夠給醫(yī)生‘遞個話’，以便能夠盡快進行剖腹產手術,?！?/p>

31日晚上8時許，一名護士走出了分娩室，馬茸茸家人上前詢問,，護士的說法卻讓他們慌了,。“護士當時和我們說,，‘我們連你們的人都找不到’,。”延壯壯說,。此時家人還不知道,，馬茸茸已從醫(yī)院5層墜樓了。

馬茸茸一家人都要求進待產室里看,，被護士攔住,。經過交涉，丈夫延壯壯和婆婆王梅進入了待產室,，但他們四處尋找,，一直沒有看到馬茸茸。

延壯壯回憶稱,，之后他順著樓梯通道步行上樓尋找,，就在這個過程中，他接到了馬茸茸母親的電話：“說有醫(yī)生讓我們到醫(yī)院的一層去問問,，而待產室的位置在醫(yī)院大樓的五層,。”

“之后延壯壯跑到了一層,，在大廳和一樓的辦公室問了一圈都沒有得到答復,。他就走到醫(yī)院外面，看到圍了一群人,，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是馬茸茸，已經被抬到了急救擔架上,，地上還有一攤血跡,。”延壯壯的堂哥說,。

9月6日上午,，北青報記者致電榆林市衛(wèi)計局，工作人員稱,，他們已經派員開始調查“產婦在醫(yī)院墜亡”事件了,。榆林一院的楊院長也對北青報記者確認，涉事的兩名醫(yī)生目前正在接受調查,。

爭論

是疼得站不住還是下跪？

9月6日，涉事的榆林一院再次發(fā)表聲明稱,，公安部門已出具書面調查結論：排除他殺,，產婦系跳樓自殺。但究竟是誰拒絕剖宮產,？馬茸茸是下跪請求剖腹產還是疼得站不?。窟@些問題仍然沒有答案,。同時有媒體質疑馬茸茸婆家為了她生二胎考慮堅持順產要求,，真相到底是什么？

爭論一：是下跪還是疼得站不??？

醫(yī)院出示了產婦夫婦在產前簽署《產婦住院知情同意書》、產婦“下跪”求進行剖腹產手術監(jiān)控畫面等內容作為“證據(jù)”,。但是視頻中馬茸茸跪倒在地是不是“下跪”,，家屬有不同意見。

6日上午,，北青報記者聯(lián)系到了墜亡產婦丈夫延壯壯的堂哥,，對于榆林一院的二次聲明，他表示家屬不認可,。延壯壯的堂哥說,，監(jiān)控視頻中馬茸茸不是下跪要求剖腹產，而是疼痛時的下蹲動作,，但蹲不下去,，最終跪在地下。

延壯壯的堂哥稱,，馬茸茸兩次出產房時,，都說的是“我疼得撐不住了，跟醫(yī)生說一下”,，她要往地下蹲,，延壯壯就去扶她，但當時旁邊的其他待產婦家屬提醒說,，讓馬茸茸在地上先緩一緩再起身,。“我堂弟當時就跟醫(yī)院說了,，不行咱就剖腹產,。”延壯壯的堂哥對北青報記者說,，“但兩個醫(yī)生檢查后都說不用剖腹產,，馬上就生了,，還拿走了小孩的被褥用品?！?/p>

8月31日晚上7點20分左右,，馬茸茸第二次跪地

爭論二：是誰拒絕剖宮產？

就院方聲明中“家屬兩次提到能順產就順產”這一細節(jié),，延壯壯的堂哥告訴北青報記者,，8月30日住院簽“順產協(xié)議”前，延壯壯詢問過：“如果生產過程中出現(xiàn)狀況時,，還可以再剖腹產嗎,？”醫(yī)生回答說可以。延壯壯之后才簽的字,、按了手印,。

而醫(yī)院就“為何剖宮產手術必須家屬簽字”一事，出示了一份授權委托書,，稱：“產婦簽署了《授權書》,，授權其丈夫全權負責簽署一切相關文書，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權且未出現(xiàn)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產程記錄產婦血壓,、胎心正常)時,，未獲得被授權人同意，醫(yī)院無權改變生產方式,?！?/p>

爭論三：為了要二胎？

馬茸茸墜亡事件存在諸多疑問,，9月6日,，有媒體報道稱，馬茸茸的婆家認為(剖宮產)手術要加錢,，并考慮生二胎,，所以堅持讓產婦順產。馬茸茸的婆婆王梅告訴北青報記者,，兒媳是頭胎,，全家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兒媳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身上，一點兒都沒有考慮以后生二胎的問題,?！把矍暗倪@個孩子還顧不過來呢，怎么會一下子考慮到二胎,？如果兒媳身體不好了,，那還考慮二胎、三胎有什么用呢,？”

專家

有些產婦待產時可能出現(xiàn)“跪地”情況

馬茸茸到底是“下跪”,，還是因產婦疼痛難忍做出了下蹲動作,；產婦什么情況下應該剖宮產；以及使用無痛分娩能否避免剖宮產,？北青報記者就這些問題詢問了北京婦產醫(yī)院一位主任醫(yī)師,。

“跪地”意味著什么？

這位主任醫(yī)師稱,，待產期間，產婦一般是怎么舒服就怎么待著,，沒有什么要求,。但有些產婦待產的時候，可能會出現(xiàn)身體支撐不住,，蹲著或類似“下跪”的情況,。

一般什么情況下要做剖宮產？

這位主任醫(yī)師表示,，是否選擇剖宮產要根據(jù)產婦整個孕期的情況判斷,。一方面看產婦有什么病癥，另一方面看她是否能耐受分娩過程,。一般來說,，不會因為她怕疼就做剖宮產。她稱,，在生產過程中,，即使之前醫(yī)生判斷可以順產，也不是所有產婦都能順利分娩,，可能期間會有胎心的問題,，還有(待產婦)產力的問題，以及有沒有難產,，都需要根據(jù)情況,，隨時改變策略。

馬茸茸可以進行無痛分娩嗎,？

這位主任醫(yī)師表示,，無痛分娩并不是所有醫(yī)院都有的，她不知道榆林一院是否有無痛分娩項目,，這個項目并非全面普及,。

她表示，無痛分娩可以減輕疼痛,，能一定程度緩解產婦的壓力,，所以很多人會拿剖宮產和無痛分娩作對比。但無痛分娩和剖宮產是兩個項目,，雖然用藥的方式是一樣的,，但用藥的劑量是不同的,，剖宮產用藥量多，無痛分娩用藥量少,。

追問

產婦是否對剖宮產手術有決定權,？

產婦馬茸茸和墜亡一事發(fā)生后，家屬和醫(yī)院,，就“誰拒絕了剖宮產”一事各執(zhí)一詞,。產婦、家屬或醫(yī)院,，誰能決定進行剖腹產手術,；醫(yī)院在流程上是否存在不規(guī)范行為；產婦墜樓,，醫(yī)院是否監(jiān)管不力,，成為眾多網友關注的焦點。9月6日,，北青報記者聯(lián)系到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王晨光及專職于醫(yī)療糾紛訴訟的北京市百瑞律師事務所范貞律師,，就相關問題進行解讀。

疑問一：誰來決定是否進行剖宮產,？

9月6日,，涉事的榆林一院曾發(fā)表聲明稱，生產期間,，產婦因疼痛煩躁不安,，多次離開待產室，向家屬要求剖宮產,，主管醫(yī)生,、助產士、科主任也向家屬提出剖宮產建議,，均被家屬拒絕,。院方進一步解釋，因產婦簽署了《授權書》,，授權其丈夫全權負責簽署一切相關文書,，“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權且未出現(xiàn)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產程記錄產婦血壓、胎心正常)時,，未獲得被授權人同意,，醫(yī)院無權改變生產方式?！?/p>

對此,，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王晨光認為，家屬是受托人,，產婦是委托人,，產婦作為權力所有者,，對剖宮產具有決定權，而如果產婦和家屬意見不統(tǒng)一,，決定權仍在產婦,。“產婦本人有明確的意見時,，要以產婦意見為先,，若產婦的意愿改變，也應依據(jù)其改變后的意愿行事,，并非委托他人后,，產婦就喪失其權力?！蓖醭抗庹f。

上述觀點得到范貞律師的認同,，他稱,，產婦本人的決定權最大，根據(jù)《醫(yī)療事故處理條例》第十一條內容：“在醫(yī)療活動中,，醫(yī)療機構及其醫(yī)務人員應當將患者的病情,、醫(yī)療措施、醫(yī)療風險等如實告知患者,，及時解答其咨詢,；但是，應當避免對患者產生不利后果,?！倍跈辔袝钱a婦授權，產婦本人能夠決定是否手術,，不必非要家屬簽字,。

疑問二：醫(yī)院是否存在監(jiān)管不力？

事發(fā)后,，不少網友詢問：產婦墜亡,，醫(yī)院是否存在監(jiān)管不力的問題？

9月6日,，醫(yī)院在最新回應中稱,，產婦系成年人且無精神病史，具備完全行為能力,，即使在待產室內醫(yī)院也無權限制其人身自由,；事發(fā)時待產室內共有5名產婦?！霸摦a婦曾多次走出分娩中心與家屬溝通,，因此其最后一次走出待產室時,，助產士未料到該產婦進入待產室對面的備用手術室跳樓身亡?！?/p>

對于院方的解釋,，王晨光教授表示，醫(yī)院稱醫(yī)生和助產士要看管多名待產婦,，從情理上來說,，的確不能做到看護住每一名產婦，但醫(yī)院負有監(jiān)護,、防范的責任,，患者若做出其他非正常的舉動，醫(yī)院需要承擔部分責任,。

同時,，王晨光教授補充道，醫(yī)院對患者,，需要起到一定的監(jiān)護責任,，而具體擔負多少責任，需要根據(jù)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來判定,?！盎颊咴诖a室內，這處于醫(yī)院的監(jiān)護范圍,，患者的死亡不能說跟醫(yī)院毫無關系,。”

本版文/本報記者 張雅 付垚 見習記者 張夕 實習記者 胡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