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中的書架

訪書——

“但愿得者如我輩,，即非我有亦可喜”

以書會友,，訪書即是訪友,。文人為訪求好書而自甘清苦,，縱使散盡千金，卻怡然自樂,，其趣味高雅,。

聚書緣自愛書。愛書是文人與生俱來的基因,，這種基因根植于對知識的頂禮膜拜,?！白x未曾見之書，歷未曾到之山水,，如獲至寶,，嘗異味，一段奇快,，難以語人”（謝肇淛《五雜俎》）,。也有異于常人的“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晚唐皮日休詩云：“惟書有色,，艷于西子；惟文有華,，秀于百卉,。”（《六箴·目箴》）更重要的是,，書還是文人安身立命之所,，是思想的源頭活水。宋代朱熹詩云：“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月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保ā队^書有感》）生活中只要有了書，哪怕“木落水盡千崖枯”,，也能“迥然吾亦見真吾”（翁森《四時讀書樂》）,。

因愛書而訪書?！白x萬卷書,，行萬里路”（董其昌《畫禪室隨筆》）是文人的治學(xué)箴言，一則有“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孟子·盡心下》）的古訓(xùn),，須“行萬里路”來驗證“讀萬卷書”的真理性。二則不行萬里路,，讀不到萬卷書,。訪書不易，甚至不亞于取經(jīng),。其實(shí),，唐僧取經(jīng)也是一種訪書。明代胡應(yīng)麟愛書訪書,，遍游吳齊魯趙衛(wèi)各地,，“窮搜委巷,，廣乞名流，錄之故家,，求諸絕域,，中間解衣縮食，衡慮困心,，體腹筋骨靡不所憊”（《經(jīng)籍會通》）,，訪書之艱辛自不待言，文人樂此不疲,。他們流連“槐市”,，或與書友雍容揖讓，侃侃訚訚,，或側(cè)身書鋪,，不問寒暑，沉迷其中,。宋代鄭樵訪書10年,，“聞人家有書，直造其門求讀,，不問其容否,，讀已則罷”（《夾漈遺稿》）。清代袁枚亦愛書如命,，“每過書肆中,，兩腳先立定?？酂o買書錢,，夢中猶買歸”（《對嘆書》）。

訪可愛者聚之,?？v使訪書過程艱辛，但文人并不貿(mào)然行事,，總要依照自己的眼光與喜好來取舍一番,，甚為挑剔?！安貢哔F宋刻,，大都書寫肥瘦有則，佳者有歐,、柳筆法,。紙質(zhì)勻潔,，墨色清純,，為可愛者,。”（張應(yīng)文《清閟藏》）越是“可愛者”,，聚書的代價越是不菲,，遇希貴者甚至得割愛讓出田莊美妾。據(jù)王世貞記載,，“元瑞以嗜書故,，有所購訪，時時乞月俸,，不給,，則脫婦簪珥而酬之；又不給,，則解衣以繼之”（《二酉山房記》）,。據(jù)吳翌鳳記載，“嘉靖中,，華亭朱吉士大韶性好藏書,，尤愛宋時鏤版，訪得吳門故家有宋槧袁宏《后漢紀(jì)》,，系陸放翁,、劉須溪、謝疊山三先生手評,，飾以古錦玉簽,。遂以一美婢易之，蓋非此不能得也”（《遜志堂雜抄》）,。如此書癡,，真讓人哭笑不得。

聚書——

“讀書得此護(hù)持,，萬卷盡生歡喜”

訪得可愛書,，需有雅室居?；驑腔蚴?，文人聚書旨在構(gòu)建一個獨(dú)特的心靈空間，任天地歲月悠悠,，其格調(diào)高貴,。

齋號之雅。文人藏書之所并無定規(guī),，可筑樓于山間水濱,，可取一室隱于市井郊野，斯是陋室一間,，亦要出塵清雅,。東晉陶潛辭官居歸隱“歸去來館”,，寫下千古名篇《歸去來辭》。清代范欽建“天一閣”,，藏書甲于兩浙,，黃宗羲、全祖望皆為其作記,。晚清曾國藩有“富厚堂”,，又稱“八本堂”，自取家訓(xùn)以記之,。不僅室名齋號有雅稱,，文人也因藏書得美名。唐代李泌家中藏書汗牛充棟,，被譽(yù)為“書城”,，后漢曹平積石為倉以藏書，號曰“曹氏書倉”,，五代孟景翌出門藏書跟隨,，終日手不釋卷，謂之“書窟”,，不一而足,。如細(xì)細(xì)玩味，又別有一番風(fēng)味,。

藏室之雅,。清代鄭板橋書齋有聯(lián)云：“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蔽娜瞬厥摇敖^俗之趣”，宜小宜香宜雅,。小能聚氣,，不熱不寒，連乾隆帝三希堂也不過八平方米而已,。香即蕓香,、檀香和茶香，書中所夾蕓草有異香,，可避蠹驅(qū)蟲,，“故藏書臺亦稱蕓臺”（徐堅《初學(xué)記》）。檀香可寧神,，令人思緒悠遠(yuǎn),，南宋陸游《即事》云：“語君白日飛升法，正在焚香聽雨中?！辈柘憧伸o氣,，煮雪烹茶恬淡至極。如仿倪瓚之清閟閣,，“古鼎法書，名琴奇畫,，陳列左右”（《明史》本傳）,，剎那間，一股古雅深邃,、靜逸無邊的書香氣息就能撲面而來,。

詩印之雅。文人喜吟詩,，每有所得,，或抒藏書之情，或言藏書之志,，留下了許多藏書詩,，也留下了許多文壇美談。最著名者莫過于唐代韓愈贈予鄴侯李泌的《送諸葛覺往隨州讀書》,，詩云：“鄴候家多書,，插架三萬軸。一一皆牙簽,，新若手未觸,。”這就是典故“鄴架之藏”的出處,。如果看到誰家前門高懸“鄴架留芳”牌匾,，則基本可以判定，主家是個讀書人,，且姓李無誤了,。除了藏書詩，文人還善刻藏書印,，一枚枚小小的方印,，或宣示藏書主人，如田吳炤之“荊州田氏藏書之印”,；或抒發(fā)藏書之情,，如陳簡應(yīng)之“精校善本，得者珍之”??；或表達(dá)藏書之趣，如李馥之“曾在李鹿山處”印等。這些印章篆刻精美,，印泥鮮艷奪目,，使人賞心悅目，既流露出文人的愛書之情,，又表達(dá)了文人的讀書之樂,，還體現(xiàn)了文人某種豁達(dá)與通透。

賞書——

“書味在胸中,，甘于飲陳酒”

不為功利賞閑書,，每有會意則欣然忘食。文人在賞書讀書中,，追求人生真味,，陶然自得，其境界高遠(yuǎn),。

藏書非為讀,。文人藏書何其多，豈能遍閱,？不為讀,，仍藏之，何故,？有三功也,。一曰校書之功。書在傳抄,、刻印,、排印時，錯誤在所難免,，如不及時?？保浜ι钜?。二曰治書之功,。北魏李業(yè)興“愛好墳籍，鳩集不已,，手自補(bǔ)治,，躬加題帖，其家所有,，垂將萬卷”（《魏書·李業(yè)興傳》）,。三曰抄書之功。南宋尤袤“每公退,，則閉戶謝客,，日影記手抄若干古書”。明代葉盛“服官數(shù)十年，未嘗一日綴書,。雖持節(jié)邊檄,，必攜抄胥自隨。每抄一書成,，輒用官印識于卷端,。其風(fēng)流好事如此”（錢大昕《聽雨軒集跋》）。正是文人忘我的校書,、治書和抄書,，為后世留下了無價的精神寶礦，如今的古籍善本就有其不可磨滅的功績,。

書非借不讀,。家有藏書萬千,，可自嗜,、可借觀、可共賞,。比如說明代越琦美,，“性嗜典籍，所裒聚凡數(shù)萬卷,，絕不以借人”（龔立本《煙艇永懷》）,。不外借，無非擔(dān)心一旦丟失便不可再得,，“僅有單行之本,，燼后不復(fù)見于人間”（曹溶《絳云樓書目題詞》）。對于不外借者,，人們應(yīng)當(dāng)抱以理解和同情,。當(dāng)然，借觀是值得鼓勵的,。文人與書為友,，亦能因書得友，“幸而遇賞音者,，知蓄之珍之”（曹溶《流通古書約》）,。借人典籍者，也當(dāng)須精心呵護(hù),，如遇缺壞則為之補(bǔ)治,。晉人范蔚“家世好學(xué)，有書七千余卷,，遠(yuǎn)近來讀者恒有百余人,，蔚為辦衣食”（《晉書·范平傳》）。這種風(fēng)范值得后人好好學(xué)習(xí)，因為藏書不只為情趣,，不用不借不考,，就如“守書奴”無異，行之不遠(yuǎn)矣,。誰能知道,，藏家百年后，這些書會迎來怎樣的新主人呢,？

清淡好讀書,。“讀書之樂何處尋,，數(shù)點(diǎn)梅花天地心”（翁森《四時讀書樂》）,。文人自視清高，一種難能可貴的清高,，只有這種清高立,，能令其于物欲橫流中潔身自好，超凡脫俗,?；蜃蛄⒂跁S別院，“饑讀之以當(dāng)肉,，寒讀之以當(dāng)裘,，孤寂而讀之以當(dāng)友朋，幽憂而讀之以當(dāng)金石琴瑟也”（尤袤《遂初堂書目序》）,。人生最愜意,、最純粹的時光，莫過于這種自在隨性,、自由遐思的讀書時光,。于文人而言，一旦步入書齋,，拿起書來賞玩也是一種心靈慰藉,。陸游詩云：“剩喜今朝寂無事，焚香閑看玉溪詩,?！保ā都僦虚]戶終日偶得絕句》）凈手焚香，品茗聽音,，在暖陽正好的蕓窗下,，靜坐清讀，這是一樁多么有儀式感的事情,。在這個意義上說,，文人因擁有了聚書之樂,，而擁有了門檻最低卻是世間最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