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具有悠久的歷史學傳統(tǒng),，即便從孔子算起,，中國歷史學也有幾千年的歷史了，走過了一個漫長道路，積累了一筆寶貴的財富,，支撐著中國人的精神生活，成為中國人的宗教。只是到了最近幾十年，出現(xiàn)了歷史意識淡薄的現(xiàn)象,。這是需要引起高度重視的。

孟子說,，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就是說，歷史記錄尊重事實,，不隱惡,，不溢美，那么歷史學功能必然彰顯,，必然起到警醒,、警示作用。

根據(jù)儒家的觀點,，中國人從來不相信此生永存，但相信精神不死,。儒家“立德,、立功、立言”的教誨,，其實與宗教具有類似功能,，教導人們理性地看待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知道此生短暫,，只是一個過程，即便享盡榮華富貴,，最后也不過是一堆黃土,。一個人的真正價值與意義是精神不死，能以精神持久影響社會,，影響人類歷史,。

儒家思想影響下的理性主義使中國歷史學從一開始就信奉真實。相信真實是歷史學存在的意義,，也是歷史學為學的根本價值,。許多研究者在研究《春秋》及其三傳時,，注意到“一字之褒貶”，注意到孔子及其弟子的價值取向,，因而懷疑歷史學的科學性,，懷疑歷史記錄的真實性。

確實,，相當程度上說,，歷史學是主觀性較強的學問，是對人類智慧的終極考驗,。歷史學的研究只能逐步接近歷史真實,，即便是昨天剛剛發(fā)生的事，歷史學也沒有辦法真正復原,，更沒有辦法像實驗科學那樣重新實驗,。讀者、聽者是否認同歷史學家的分析,、判斷,，主要就看研究者的結論、記錄能否合乎歷史與邏輯的一致,。歷史學無法重建一個完全真實的歷史場景,，但歷史學永遠都以還原歷史，回到現(xiàn)場,，達到歷史與邏輯的一致為基本學術訴求,。

以“董狐直筆”真實記錄歷史，是中國歷史學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中國史學史上的任何曲筆,，甚至像司馬遷、陳壽等人那種因某些私人原因的部分曲筆,，也依然會被揭露,、唾棄。真實,，是歷史學存在的依據(jù),，是歷史學的生命，不真實的歷史說教只是說教,，不是歷史,。一切曲筆在歷史的長河中終究會被揭穿。

歷史學的功能,、意義,，當然需要書齋學問，需要扎實、細致的考訂功夫,，需要心無旁騖,。如果沒有這樣的功夫，沒有這樣的積累,，歷史學就不會被人們尊奉,。曲筆的歷史作品，或許能夠贏得一時的虛假喝彩,，但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終究不是真的。

但是,，不論中國,，還是西方，歷史成為一種學問,，除了弄清歷史真相,，記錄歷史事實外，還有一個重要功能是資治,，是通鑒,。是用歷史教訓指導現(xiàn)實，是告訴人們在從事創(chuàng)造時,，要有大關懷,、大視野，要放在歷史長河中通覽,、通鑒,。

我們過去總以為我們今天比古人聰明，總以為我們現(xiàn)在比古人幸福,。其實,，反觀過去幾千年可以檢索的歷史，我們應該相信章太炎的分析,，善亦進化，惡亦進化,，俱分進化,，有古今之別，無古今之異,。我們今天比孔子,、孟子、亞里士多德,、柏拉圖知道得更多,，這不是我們比他們更聰明、更博學，而是我們生得比他們遲,。

熟讀歷史,，不會輕言歷史性的創(chuàng)造；熟讀歷史,，應該能夠為現(xiàn)實提供某種借鑒,。孔子,、司馬遷,、司馬光等中國歷史學家大都相信資治，相信通鑒,，即便是比較純粹的書齋學問,，假如深究起來都有現(xiàn)實的大關懷。

歷史學是一門關于過去的學問,。老話說,，無聊便讀書。好像歷史學就是一門消極的學問,，是歷史學家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奈選擇,。這種觀點在過去的中國或許是真實的，但在現(xiàn)代學科建立后,，顯然不能這樣看,。歷史學不僅記錄歷史，研究歷史,，而且預知未來,，參與歷史的創(chuàng)造。歷史學家不再是失意政客無聊之后的消遣,，而是有識之士,、飽學之士的職業(yè)，是一項與政治家,、企業(yè)家,、教育家等職業(yè)選擇大致相同的選擇。

其實,，在古典中國歷史學家的眼中,，并沒有消極地將歷史學視為一種無聊的學問，孔子知道之不行,，退而修《詩》《書》,，訂《春秋》，讓亂臣賊子懼,。這既是孔子對歷史學的定位,，也是孔子以歷史學為工具積極介入生活,，影響政治，進而影響歷史,。此后,，不論是司馬遷，還是司馬光,，直至現(xiàn)代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他們可能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有不同看法，但他們以歷史學為工具服務于社會,，影響政治,，應該說一脈相承，精神一致,。

一個穩(wěn)定的政治架構,，需要歷史學的參與。我們可以大膽地說,，真正的歷史學不僅僅在于記錄歷史,，研究歷史，而且還在于參與歷史創(chuàng)造,，在于通過歷史了解過去,，服務現(xiàn)在，預知未來,，為人類指出一條通往光明的路,。

作者：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　馬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