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人重寫實,，不明“用筆”為何意,。吾人重寫意，固重形,，更重形外之“意”,。“意”從何來?吾國之文化精神也,，重人品,、重修養(yǎng)，所謂“書如其人”“心正則筆正”“書者,，散也”“畫者,，文之極也”等。子曰“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老子云“圣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皆此意也,。吾國之藝歸于精神之“自然”，非歐人現(xiàn)實之“自然”,。中國藝術(shù)傳播歐人，形可傳,，精神難傳也,。

黃賓虹山水多以“禿筆”運之，時見“禿勢”,。曾論畫之用筆,，以為石濤，石谿為“禿筆”見纖細(xì)者,，八大為尖筆見“禿勢”者,。“禿”者何?古樸見“質(zhì)”也?；驑阒幸娦?，或秀中見樸，或用其筆,，或取其勢,。書法中見亦有“禿筆”、“禿勢”之分,。陸機《平復(fù)帖》,、楊凝式《盧鴻草堂跋》等，“禿筆”而能見秀;米南宮,、王鐸等,，細(xì)筆而見“禿勢”也。

《蘭亭序》書文并舉,，成為絕唱歸于人性之所求也,。其云：“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逼湮那楦邥纾缭茪饪彰?，往來紙上,，蒼涼感嘆之中，尤見逸趣,。晉人玄遠(yuǎn),，《蘭亭序》字里行間最見風(fēng)流也。

行書“二王”,、顏行,、碑行之外，“稿書”多應(yīng)留意,?！案鍟痹瓰槲娜耸謺强桃狻皠?chuàng)作”,，多見長短,、涂改、大小,，錯落,，《蘭亭序》,、《祭侄稿》等莫不如此，成一代名作,。明清后書家大幅創(chuàng)作,，“稿書”遂成“偏門”。唯清初王覺斯,，中期金冬心,，晚清趙悲庵、吳缶翁等有意為之,，光大古風(fēng),，添加標(biāo)注與圈點，間以朱砂相輔,，遂成行書之一體,。“稿書”多小幅,，非刻意“創(chuàng)作”,，隨興而成，文雅,、天然,、鮮活、修養(yǎng)一寓于“稿”,，無意于佳而自得佳意,，此“稿書”所以可貴也。

《南史》之《張裕傳》曾論“靈和殿前之柳”,，讓人賞愛;杜少陵《古柏行》論“孔明廟前之柏”,，令人敬仰。融齋《書概》曾援此論書之“姿致”與“氣格”,，甚為妥帖,。此亦可論“帖”與“碑”也?！疤倍唷白酥隆币咨皭邸?，“碑”多“古厚”易生“敬”。兩者亦多相融,，“帖”之極,，生“敬”也;“碑”之極，生“愛”也,。

《祭侄稿》何以成“天下第二行書”?緣自元人鮮于樞卷后一跋也。跋云：“天下行書第二,，余家法書第一”,，遂有此說,，此作日益為歷代所珍。宋時東坡雖有“詩至杜子美,，畫至吳道子,，書至顏真卿，天下能事畢矣”“顏公變法出新意”語,，然未論此作品,。顏氏行書在元代極受重視，張晏于鮮于樞后跋云：“書簡出于一時之意興,，而頗能放縱,，而起草又出于無心，是其心手兩忘,，直妙見于此也,。”此道出“心手兩忘”為書之天機也,。

東坡云“顏公變法出新意”,，“新”在何處?“新”在變“二王”之法也。顏求“二王”之前古法,，中鋒運之,，棄方用圓，變欹為正,，實外虛內(nèi),，平劃寬結(jié)，實亦借古開新之典型也,。米南宮斥之“古法蕩無遺”“無晉韻”實以王之古尺度顏,，實不知王之前亦有古法也。初涉顏楷亦與篆隸同學(xué),，不宜與行書同學(xué),，晉楷行為一系統(tǒng)，篆隸顏又一系統(tǒng)也,。

余作書最喜漢人質(zhì)樸一路,，徑直無波挑，方勢,，圓筆,，直線，一任自然,。素時喜臨漢任城王墓黃腸石題刻,，多見漢人天趣。其中已有“字組”意識,，即合并字形,，變化夸張而富于美感,，如“薛公”“金鄉(xiāng)”“富成”等，足見漢人亦重“非整飭”“齊而不齊”章法之美,，非惟晉人行書所重也,。

韓經(jīng)太教授曾論東坡以集大成稱許顏書、吳畫,、杜詩,、韓文，又以魏晉以來高風(fēng)絕塵之稍衰為憾,，可見其“兼容”之理想,，此論甚當(dāng)。東坡論藝論文,，重在“意造”,，所求“古意”，非謹(jǐn)守晉風(fēng),，實求心與書之“通”也,。“通”者何?黃山谷以為其“學(xué)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fā)于筆墨之間”，賦予其書之文化特質(zhì),。東坡眼中之詩文書畫本一律,，歸于“文心”之“通”，書重學(xué)養(yǎng)之論亦初見于山谷論東坡也,。

藝術(shù)之美在于精神涵養(yǎng)而僅非形式“完整”,，平庸之“完整”遠(yuǎn)不如自然之“殘破”，“法”應(yīng)為“意”所用,，不可為“法”套籠,。東坡云“貌妍容有顰，璧美何妨橢”“守駿莫如跛”即是此意,。歷代之經(jīng)典,，在于其精神撼人心，常以“不完整”表示“完整”,。若以看似“完整”之形式表現(xiàn)蒼白之精神,，常不能感人也。

所謂“風(fēng)格”即對古代遺跡,、經(jīng)典之提煉與演繹,，邃古通我，以典為新，化俗為雅,，化野為文,。近橅漢晉磚文瓦當(dāng)器物，時見奇趣,，而入古實難。余喜漢人隸書平直一路,，少波磔與掠筆,，不求廟堂隸書之謹(jǐn)嚴(yán)，欲求漢人散逸生動之美,，故戲稱余之隸為“散隸”，此自嘲也,。此隸圓筆與篆相通,，方勢橫展,，時以反文、合并之法求其拙,，偶用漢篆與漢隸相合，可增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