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我去河南神垕古鎮(zhèn)純屬偶然,。

九月中,，葛千濤在浙江龍泉寶溪營造多年的竹建筑雙年展項目終于完工，我應(yīng)邀陪同同濟大學阮儀三教授前往考察,。阮教授雖然是首屈一指的古建筑和歷史名城保護專家,，但對這種新生態(tài)的建筑樣貌同樣饒有興趣，不顧舟車勞頓,，欣然前往,?？戳艘蝗σ院螅舷壬浅M意,，對這種鄉(xiāng)村新建筑實驗給予很高的評價,。

那天恰逢當?shù)氐墓琵埜G點火開燒，阮先生也興致勃勃地觀覽了一番,。一路閑聊,，阮老說起最近在河南神垕發(fā)現(xiàn)了一批古建筑，在他的甄別下引起當?shù)卣闹匾?，請他做了認真規(guī)劃,，準備修繕保護。阮先生說,，“那里的情況和這里寶溪也比較類似,，是宋代鈞窯的產(chǎn)地，其實從隋代開始就燒窯了,，遺留窯神廟,、城隍廟等一些老建筑，至今還保留了一些窯廠,，燒造現(xiàn)代的鈞窯瓷器”,。談起這些，阮教授精神矍鑠,，娓娓道來,，絲毫看不出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真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官,、哥,、汝、定,、鈞”是北宋年間的五大名窯,，都在河南，有點文物常識的都聽說過,。但具體在河南哪里,，我卻一向概念模糊，不甚了了,。如今被阮先生一提起,，不覺好奇心起。

回到上海,，趕緊打電話詢問鄭州的朋友陳征,，“神垕在哪你知曉么”,。老陳是河南文物的萬寶全書，說曉得,，不但曉得而且去過多次,，離開鄭州一百多公里,，不遠,。老陳頓了一下說，“對了,，上次你見過的我老鄉(xiāng)楊松,，這次就包了一窩窯，下個月20號開窯,，要是有空,，你就來看看吧，我陪你去,。那里不但是鈞窯的產(chǎn)地,，而且有個全國造假文物的交易中心，每周二早上的‘鬼市’,，清晨五點開始,，各地人馬都來湊熱鬧，擠得你腳都伸不進去……”

本來只是想問問的,，被他這么一撩撥,，心里就癢了。正好十月中去北京辦事,，19號腳一賤坐上高鐵就殺到了鄭州,。老陳早已專車等候，拉上我轉(zhuǎn)眼就到了禹州,，神垕的縣城所在地,。天色還早，城里的鈞窯博物館尚未閉館,，于是急忙進去,，臨時補課。

這座鈞官窯址博物館建成時間并不很久,，陳征楊松他們說應(yīng)該是全國三線城市中最好的博物館了,。是不是這樣子我不大清楚，但里面的展品確實蠻吸引我的,，尤其考古發(fā)掘品異常豐富多彩,，看得人眼花繚亂。雖說沒有看到國寶級完整的北宋鈞官窯瓷器,，但通過各種殘片,，各種民間窯址的發(fā)掘考察,，可見周邊民間窯口異常發(fā)達，也可見宋代鈞窯的一枝獨秀絕不是偶然的,。向晚老陳還特意帶我去城內(nèi)鈞瓷一條街轉(zhuǎn)轉(zhuǎn),，雖然眼花繚亂很好看，但不是我偏袒老祖宗,，新東西總嫌欠點火候,。

在禹州城品嘗了饸烙面和胡辣湯，翌日一早細雨蒙蒙,，驅(qū)車半小時就來到四五十里外的神垕古鎮(zhèn),。古鎮(zhèn)不大，順著山勢崎嶇蜿蜒,，老街正待整修,。我們先到對面的天合坊小院，是著名瓷藝大師王金合的陶瓷作坊,，也是此次楊松包窯所在,。王老有事不在，碰到他兒子熱情接待,。院內(nèi)就是他們家自己的窯房,，喝了一盞茶不到，楊松他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看開窯了,。窯爐看上去并不大,。打開窯膛，里面估計不到十個平方,，方方正正一人多高,，總共一次也就能燒八九十件瓷器。這里燒窯最講究的是用煤燒,，而非柴燒,，這煤是當?shù)氐V上專門揀選的特殊煤塊，據(jù)說硫化物含量比較高,，高溫以后和爐膛內(nèi)的瓷釉發(fā)生豐富微妙的反應(yīng),，形成千變?nèi)f化的釉色，故有“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說法,。近年來推廣氣窯、電窯,，色彩變化上就大打折扣,。窯門打開，窯工小心揭開匣缽,，拿出一件件五彩斑斕的彩瓷,，尚有余溫,，捧在手里暖暖的。側(cè)耳細聽,，還有釉面冷卻伸縮的嗶嗶聲,，窯工說這種現(xiàn)象要有好多天，甚至幾個月,，尤其在夜深人靜時更清脆更悅耳,。

楊松像等待產(chǎn)房里的新生兒一般，既緊張又驚喜,。面對魚貫而出的每一個新生命,，他瞪大眼睛，嘴巴一張一合,，興奮不已。鈞瓷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其顏色的千變?nèi)f化,，幾十件瓷器一字兒排開,，放在案上地下，每一件都有自己獨特的面貌和個性,，顏色變化竟找不出一件雷同的,。即使一件鈞瓷，釉面的絢麗繁復(fù),，層次的微妙氤氳同樣令人嘆為觀止,，任由畫筆也難以狀盡其自然變化。僥天之幸,，此次開窯,，出來的瓷器成品率極高，而且釉色件件美麗動人,，鮮艷欲滴,。楊松在一旁看著，笑得合不攏嘴,，大伙兒在邊上也一陣陣叫好喝彩,，整個開窯倒像是一出舞臺表演一般。

出窯之際,，我去里面拉坯制器的作坊轉(zhuǎn)了下,，才知這鈞瓷系由兩次燒造而成。上釉之前需素燒一次,，然后掛釉再燒,。專家說，鈞釉是一種裝飾性很強的藝術(shù)釉,，須經(jīng)多次分層掛釉而成,，較一般瓷釉為厚,。如果坯體松軟，不經(jīng)素燒即掛釉燒造,，會造成廢品迭出,。經(jīng)過素燒既可以在施釉之前剔除不合格的坯體，又可以使胎釉強度一致,，提高產(chǎn)品的精致度和色彩多樣性,。當年北宋官鈞窯從民間甄選能工巧匠，燒制各種陳設(shè)用瓷,，如花盆,、奩、出戟尊,、鼓釘洗等,。釉色以玫瑰紫、海棠紅,、天青,、月白等著稱。大宋的品位,，自是不在話下,。可惜北宋南渡,，鈞官窯隨之關(guān)閉,，民間燒造水準一落千丈。到后世晚清民國,，宋代鈞瓷珍罕無比,，故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片”的說法,，當然其中不乏古董商的營銷噱頭,。但此時宋代鈞瓷的審美得到國際的公認，這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走出天合坊,，對面就是神垕古鎮(zhèn)的入口。穿過古老的城垣門洞,，一條老街蜿蜒曲折,，我們在雨中閑逛漫步，幾步路就到了窯神廟,，這廟也叫伯靈翁廟,，正面寫著“窯神廟”三字，轉(zhuǎn)到后面卻是一座戲臺，正對著一個廣場,，對面一側(cè)還有一座小型的戲臺,，據(jù)說唱“對臺戲”的說法就源出此處，整體設(shè)計非常巧妙,。街道兩邊老屋鱗次櫛比,，一家家都在售賣各種鈞瓷產(chǎn)品。老屋院落或巷子曲徑通幽,，匣缽在當?shù)亟谢\盔,，到處可見用它裝飾的籠盔墻，別有風味,，地域特色濃郁,。老屋門楣上還保留了不少晚清民國的商號，字跡斑駁,，依稀可見當年的盛衰,。據(jù)介紹，神垕古鎮(zhèn)剛剛名列全國127個特色小鎮(zhèn)之一,，河南只有4個,。如今老街已經(jīng)開始大力整修，阮先生的保護計劃正在有序落實中,。

古鎮(zhèn)對面有一個并不起眼的古玩城，里面有大小數(shù)十家商鋪,，這就是傳說中的假貨交易中心了,。那天不是周二，擺攤的不多,，顯得有點門庭冷落,。然而稍稍瞅瞅里面的究竟，就足夠讓你腦洞大開,，什么唐三彩,、陶瓷磚瓦、金銅佛像,，各種仿冒品五花八門,，一應(yīng)俱全。有兩家專賣鎏金器的鋪子,，琳瑯滿目,，東西千奇百怪，很能唬人,，里面竟有一組根據(jù)敦煌飛天做的鎏金雕像,，反彈琵琶，栩栩如生，可愛可笑,。老百姓的造假熱情如此高漲,，此情此景，真應(yīng)該請“國寶幫”們來實地看看,，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