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鎖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

蜻蜓飛上玉搔頭,。

傅抱石

春詞詩意

立軸 紙本設(shè)色

109. 2×30.5 cm

1945年

題識：新喻傅抱石重慶西郊寫。

鈐?。焊担ㄖ煳模?、乙酉（朱文）、其命維新（朱文）

自題簽條：春詞,。抱石題,。鈐印：傅

著錄：葉宗鎬：《傅抱石年譜》（增訂本補編）,，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年12月，頁27,。

出版：

萬新華 黃海濤編：《所謂伊人：傅抱石仕女畫集》,，譯林出版社,，2014年8月,，頁113,。

萬新華編著：《金剛坡下·傅抱石》，江蘇鳳凰美術(shù)出版社,，2019年6月,，頁304。

來源：

香港2012年秋季拍賣會第1418號拍品

簽條

出版物書影

新妝春光

——傅抱石《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詩意圖》讀記

文/萬新華

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數(shù)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和樂天春詞》是唐代詩人劉禹錫為友人白居易《春詞》創(chuàng)作的一首和詩,，描寫一位宮女扮好新妝卻無人賞識，百無聊賴地獨自數(shù)花解悶,，引得蜻蜓飛上頭來的情形,，抒寫了宮怨閨情，別有一番韻致,。

白居易《春詞》云：“低花樹映小妝樓,，春入眉心兩點愁。斜倚欄桿背鸚鵡,，思量何事不回頭,？”再現(xiàn)了一個斜倚欄桿、背向鸚鵡,、眉目含愁的青年女子形象,，末句以反問的形式輕輕一撥，意味深長,。

《春詞詩意》局部

然而,，劉禹錫寫閨中女子之愁，則別出蹊徑,。女主人公梳妝一新,，急忙下樓，并無多少愁怨,，似帶幾分喜色,。宮苑中艷艷春光，使她暫時忘卻苦惱,，心生一絲朦朧的希望,，然庭院深鎖，獨自一人,，頗覺寂寞,，后二句滿目生“愁”，無心賞玩，無端煩惱上心頭,，只能“數(shù)花朵”遣悶,，空負(fù)春光，嘆之,、憐之,，無比精彩地刻畫出那沉浸在愁怨中的凝神佇立之態(tài)，也暗示了其花朵般的容貌,，以致蜻蜓錯把美人當(dāng)花朵,，輕輕飛上玉搔頭，含蓄地引出院愁,、花愁,、人愁的主題。

顯然,，劉禹錫別出心裁地描繪了青年女子在春光爛漫中的孤寂之境,，新穎婉約，可謂神來之筆,。同時,，他以美人自況，寄寓空懷報國之志,，惜無賞音者,，抒發(fā)了自己抑郁困悶的心境，也引來無數(shù)文人騷客無限追索,，正如近代俞陛云《詩境淺說續(xù)編》評曰：“此春怨詞也,，乃僅曰‘春詞’，故但寫春庭閑事,，而怨在其中,。第二句言一院春愁，即其本意”,，而清代宋顧樂《唐人萬首絕句選評》著重分析：“末句無謂自妙,，細(xì)味之，乃亭其凝立如癡光景耳,?！?/p>

傅抱石一生崇尚浪漫主義，講求詩情畫意,。1942年9月22日,，傅抱石為重慶夫子池個人畫展作序，就畫題來源進行說明：一,、擷取自然,，二、詩境入畫，三,、歷史故實,，四、臨摹古人,。他特別表達了對詩畫關(guān)系的獨特見解：“我認(rèn)為一幅畫應(yīng)該像一首詩、一闋歌,，或一篇美的散文,。因此，寫一幅畫就應(yīng)該像作一首詩,、唱一闋歌,，或做一篇散文?！?/p>

傅抱石擅長美術(shù)史論,，熟悉文學(xué)故實，習(xí)慣以歷史典故,、文學(xué)名篇為題,，對杜甫《麗人行》、白居易《琵琶行》,、李白《怨情》,、金昌緒《春怨》、李商隱《夜雨寄北》,、宋光宗《題張萱游行士女圖》等詩篇熟稔于心,。在他的畫筆之下，這些詩篇給程式化的傳統(tǒng)仕女畫注入某種情節(jié),、某種情感的方式,，也成為傅抱石抒情遣興的工具。因而,，歷史故事與唐宋詩詞的結(jié)合,，成為傅抱石仕女畫創(chuàng)作的主要路線。

《春詞詩意》局部

1945年的某天,，傅抱石得讀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被其意境深深地吸引。他不斷揣摩,，力求圖像,，再現(xiàn)詩意。畫面中,，高檐梁棟,，細(xì)筆勾勒，淡色渲染，暈出縱深空間感,，暗喻著宮苑深深,；妙齡女子新妝初成，面容清冷,，鳳眼微斜,，著白衣藍裙，倚柱佇立,，惟枯候多時,，期盼者終未出現(xiàn)，只見蜻蜓款款徘徊,，刻畫細(xì)微,，欲棲息玉簪，益顯寂寥凄然之幽怨,。仕女用筆細(xì)膩,，敷色秾麗，點晴神妙之效頓生,，與樓閣粗率之法形成精致與粗放的對比,，更顯朦朧似水、楚楚動人,，頗具匠心,。這里，他透過人物神情體態(tài),、背景陪襯,、氣氛營造，輔以周遭微末細(xì)巧之物事以點題,，令圖像,、意象共融為一。

其實,，隨著《杜甫〈佳人〉詩意》《白居易〈琵琶行〉詩意》《李白〈長干行〉詩意》《周裕度〈題吳啟明柳枝〉詩意》等一系列描繪唐宋宮怨詩意畫的出現(xiàn),，傅抱石仕女畫風(fēng)格逐漸形成。所作或倚竹而立的佳人,，或相思情深的怨女,，或罷曲歸來的歌女，或踏青游春的貴婦,；或轉(zhuǎn)身回眸,，或仰頭張望，或俯首沉思,，或搔首弄姿,，皆風(fēng)情萬種,；造型汲取陳洪綬的變形奇趣與石濤的灑脫意態(tài)，臨風(fēng)搖曳,，寫意飛動,，展現(xiàn)出女子的婀娜身姿和妖艷嬌容。這些女子往往擁有纖細(xì)清晰的眉眼,、清秀淺淡的鼻子和紅潤精致的小嘴,，美艷驚人身伴芳華，成為組合后,，形成了傅抱石作品中所獨有的嫵媚可愛與雍容端莊,。

《春詞詩意》局部

“畫是無聲詩，詩是無聲畫,。”如果說,，詩詞表現(xiàn)的是凝練,、含蓄、抽象的畫意,，那么,，畫家就是用畫筆將古代詩詞的內(nèi)容和意境，以可視的繪畫藝術(shù)元素充分地表達出來,，使蘊涵的畫意更加豐富和具象,。傅抱石喜歡以唐詩宋詞入畫，巧心營造,，以凝練的圖像程式鋪陳畫面,，以精湛的筆墨語言再現(xiàn)詩意，達到了畫中物象與詩文情致交融之境,。

傅抱石不僅視美人為美之化身,，也將所有美集于女子一身，賦予其獨立的人格和高潔的情操,，成為自己靈魂的寄托,。正如傅益瑤所說：“父親的人物畫在抗戰(zhàn)入蜀后才開始出現(xiàn)。那時,，兵荒馬亂,，現(xiàn)實的殘酷，精神的崩潰,，對一個藝術(shù)家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洗練”“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心靈最受壓抑的時候,，在生與死的歧路上徘徊的時候,，給人以信念,，給人以理想，給人以溫情與希望的是什么呢,？是美,！美比任何道理都更接近真理，而女性美又是聚所有的美于一身的存在,，更是靈魂的寄托之所,。父親在戰(zhàn)爭年代里創(chuàng)造出理想的美人，可見他心中的希望之泉從未干涸過”,。所以,，傅抱石仕女畫有美麗、溫婉和端莊,，更有一種“精神”,，充滿著深情、高貴和智慧,。

當(dāng)然,，仕女是《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詩意圖》的核心。傅抱石將妙齡女子置于宮苑深深的情境中,，定格于“蜻蜓飛上玉搔頭”的瞬間,，不僅再現(xiàn)了女子惆悵無言的失落之境，也凸顯了女性嫵媚曼妙的動人形象,。人物造型源于唐代仕女,，豐盈秀頎，一如既往的艷麗高貴,。高古游絲式的線條來表現(xiàn)人物,，飄揚飛舞的衣帶如行云流水，裙褶線條綿勁不絕,，增強了人物的動感,，輕重、緩急,、粗細(xì)均把握得恰到好處,，極富節(jié)奏韻律的美感。鬢發(fā)先用干筆皴擦塑形,，虛入虛出,，起筆時輕輕按下，行筆時飄逸流暢,，收筆時輕輕提起,，富有彈性，然后干筆皴擦?xí)炄?，再以水破墨,，黑亮飄逸,，頭發(fā)濃淡墨間的墨色變化與線條的表現(xiàn)自然靈活。眼睛先以淡墨勾,，再用濃墨點,，后用淡墨散鋒畫雙眸瞳孔，渲染數(shù)次,，最后配上濃密的睫毛,，虛實相生，深邃含蓄,，時伴纏綿凄惻之愁,，令人神靈飛越。畫眉先以淡墨大致勾勒,，墨干后再用濃墨加深,，眉線娟秀彎長，彎度流暢平和,，眉毛則以散鋒細(xì)繪而成,，細(xì)致秀美，眉心一點紅,，靚麗嫵媚,，而眉目間流露出纏綿悱惻之情,。鼻子也僅以淡墨中鋒勾勒,，流暢細(xì)致，后用墨點渲染鼻孔,，加強立體感,。櫻桃小嘴嬌艷欲滴，畫唇先用淡墨勾畫形狀,，用筆較虛,，并將下唇畫得稍稍豐潤，再用朱紅點上唇色,，十分醒目,。如此，《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詩意圖》展現(xiàn)出既明媚曼妙又清曠傲岸的風(fēng)神,。

眾所周知,，傅抱石一直執(zhí)著地追求奔放生動，反復(fù)創(chuàng)作古代歷史人物,、唐宋詩意等,，善于將奔放的創(chuàng)作沖動表現(xiàn)為想象的馳騁，特別注重氣氛烘托和意境營造,，細(xì)膩地再現(xiàn)歷史人物的氣質(zhì)和唐宋詩詞的意境,，訴說精神貴族式的優(yōu)雅傳統(tǒng)和深邃廣博的文化品格,。

由此觀之，《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詩意圖》便是他對古代詩賦心摹手追的結(jié)果,，既率意又精細(xì),，既有激情又不失法度，點畫之間洋溢著濃烈的詩情,，抒發(fā)了悠遠深邃的歷史感懷,，成為傅抱石抗戰(zhàn)時期仕女畫的經(jīng)典之作。

裱邊左側(cè),，傅二石題：

此幀仕女,，為先父抱石抗戰(zhàn)時期作于重慶，女子身著白色上衣和深色長裙,，斜依在紅柱上,，其形象尤其眼神透露著憂郁與期盼之神情，畫面背景淡雅簡潔,，襯出了女子的典雅與自在,。畫家以唐詩為依據(jù)而作，著重在仕女的形象刻劃上,，體現(xiàn)出（畫家）對詩意的深刻領(lǐng)悟及（畫家）高超的造型功夫來,。

裱邊右側(cè)，蕭平跋：

倚柱仕女,，抱石先生一九四五年真跡,，以游絲般細(xì)勁之線率意鉤寫，面容衣紋如顧愷之般高古典雅,，又作蜻蜓飛向仕女發(fā)簪,，可以想見高處香氣襲人也，當(dāng)是先生妙想,。

綜合而言,，兩位先生對《劉禹錫〈和樂天春詞〉詩意圖》做了具體的畫面描述和恰當(dāng)?shù)姆治鲈u價，當(dāng)是確論,。

2019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