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理解”山大的做法

母校山東大學又火了,，因為一紙“為留學生找心儀學伴”的文件（我為什么要說“又”呢）,。

網(wǎng)傳的山東大學學伴申請表

網(wǎng)傳的這份尋找學伴的申請表,，分類很細，從專業(yè)到性別,，到性格,，到興趣,，到交友目的（比如“結(jié)交外國異性友人”）……十分全面,，適合做數(shù)據(jù)庫匹配。我簡直懷疑設計者以前是在百合網(wǎng)或者世紀佳緣網(wǎng)站干過的,。網(wǎng)上已經(jīng)一片嘩然,。沒想到校方一紙回應又引起了風波。幾個在其他高校做管理的朋友看了這個回應，都覺得山大怎么這么“?！卑,。?？

先不說這個回應,，讓我緩一口氣，先來點回憶,。

在山大生活四年,，對魯?shù)叵喈斢懈星椤Ｎ伊裟畹氖悄抢锟傮w上淳樸厚道的民風,，一如韓毓海在《吾鄉(xiāng)大道》里寫的,，山東人的孔孟之道是零存整取，連馬路都叫閔子騫路,。山東大學也是,，學生的學風好，老實上進,，自習教室從來一座難求,。

不過人太老實，年紀大了就會反彈,，所以山大后來出了咪蒙,、王五四這樣的中年校友也不奇怪?？赡軟]有什么人知道,，大約1995年到2000年之間，山東大學有一條很特別的紀律規(guī)定：“公共場所男女交往需得體”,。為此學校專門組織師生糾察隊,，晚上打著手電筒在學校樹叢、小路各處“公共場所”巡查,，牽手的都要呵斥,，Kiss的就要處分了?？蓱z我們有很老實的同學就因為擁抱過緊被記過,，放到現(xiàn)在，他們那點舉動都不是事,。明明那時山大學生很保守,，為啥學校要搞那種規(guī)定？就是因為一次上級檢查211達標之類工作,，撞見有學生在路上親昵,，比較尷尬。當值校領(lǐng)導憤怒，搞出這個超級保守的規(guī)定,，我很理解,，影響政績嘛。今天又搞出這個超級開放的留學生服務政策,，我也很理解,。

為什么說我“理解”？網(wǎng)上再怎么沸沸揚揚,，說崇洋媚外,，說超國民待遇，說只重數(shù)量不重質(zhì)量（語言和專業(yè)不及格的人都能招進來）……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我知道沒啥用,。人家高校里政策制定者和執(zhí)行者的處境和思維方式，與網(wǎng)民不在一個頻道——

首先人家有頂層設計,。中國的留學生比例偏低,，留學生產(chǎn)業(yè)落后，自然想要追趕,。又趕上“一帶一路”倡議,，自然想要加強對各國青年的影響和交流。正如當年大唐輻射中亞,，必須四方來儀,，氣象萬千。于是就有了總目標,，總目標當然沒問題,，如果有什么不足，那可能是執(zhí)行部門對思想路線的弘揚還不夠清晰,。

有了大目標,，接下來就是任務分解，分解成一個個小目標,，落實到具體單位和具體崗位,。

任務分解是官僚科層制的優(yōu)勢，層層對應,，保證執(zhí)行,。劣勢是微觀執(zhí)行者不會有總體觀，只要守著自己的績效猛干就行,。他的晉升,、待遇都靠這個指標的完成度決定。除非他是一個特別特別具有家國責任感的人,，否則完成指標就是好,，你們罵幾句又不會影響他,。他要是沒完成指標落魄了,，網(wǎng)民誰能幫到他,？和一些新興高校里的學院領(lǐng)導聊過天，他們也會批評引進留學生工作太粗不講質(zhì)量,，批評崇洋媚外,，但最后又會補一句：引進留學生有指標，缺口太大,，沒辦法啊……

為了完成指標,，用什么辦法最容易？當然是用錢,，用待遇,，以及降低門檻。所以近年傳出很多類似的引起爭議的新聞——

比如五道口某名校規(guī)定“針對國際（本科）生取消筆試,、采用申請－審核制”,；

比如廣西某高校，留學生住著新樓,，陽臺,，落地窗，單間,，熱水,，小廚房，中國學生還在八人間,，上下鋪,，老樓房；

比如無錫某學院疑似強迫學生搬到條件較差的舊宿舍,，把好宿舍“讓”給留學生,；

比如福建某留學生暴力抗拒交警執(zhí)法，僅被教育,，而做出同樣舉動的中國男子則被刑拘,；

……

這些信息真真假假，也不免摻雜過度臆測,，不必都信,，但也確實傳達出一種總體性的焦慮和不滿，有更大的社會背景,。外國人在中國遇到優(yōu)待的故事,，在過去是體現(xiàn)“禮儀之邦”風范，在中國人自信提高而西方人自己不斷揮舞“文明沖突論”的今天,，則越來越顯得扎眼,。

有人說,，山大這政策也可以是給女留學生找中國男學伴啊，直男們急啥呢,。不過事實就是女學伴為主了,。想叫大家裝作若無其事，不可能的,。明眼人都知道,，兩性關(guān)系在國際關(guān)系世界里從來都是一個寓言——戴錦華老師就說過：那些表面上講述愛情如何跨越第三世界和西方（尤其是美國）界限的電影，總是一個西方男性,，和一個第三世界女性,，這個男女秩序不會變。今天中國號稱崛起,，可是發(fā)生的故事還是《北京遇上西雅圖》這種,，甚至還有外國渣男到中國隨便約炮幾百發(fā)還拍下了紀錄片。直男們的憤怒我覺得完全可以理解,。

洋垃圾在中國犯法的事情也不少,，執(zhí)法部門因為涉及外交，會比較謹慎,，但是缺乏技巧,，和山大一樣，還不能適應中國越來越國際化的現(xiàn)實,。

一位山大臥底者對我說：“招收留學生漢語零門檻,，留學生生活遇到問題又沒錢搞導師制度，就用學生志愿者,。學生們做久了積極性下降,，不得不把學伴一對一的比例提高到一對三才能運轉(zhuǎn)。把管理成本轉(zhuǎn)嫁到師生身上,。這很‘魯’,，但不是拉皮條。學校又窮又無能,，仍然是山東首個及唯一普及空調(diào)的大學,，且堅持食堂物美價廉，說明還是厚道嘛,?！?/p>

我一時無語。

二．山大校方的回應水平

本來有傳言說這只是學生會的行動,，校方最多是審查不嚴,。結(jié)果校方一紙蓋章回應坐實了這就是校方的行動。

這個回應的態(tài)度不出所料,，果然體現(xiàn)出執(zhí)行者和網(wǎng)民不在一個頻道上,。我總結(jié)一下回應的四點：

1. 我是合法的,，不服找教育部去。

2. 學生歡迎啊,，規(guī)章我也宣布過了,，出了事別找我。

3. 又不是我一家在這么干,，人家南大等名校也這么干,。

4. 去年的事情去年你們怎么不說,？教育部和留學基金委已經(jīng)回應過輿情了唉,，你們還敢質(zhì)疑？

就事論事,，這個回應真是沒有基本的輿情素養(yǎng),。按照這邏輯，那么湖南中學操場埋尸案,，十多年前就發(fā)生了,，你們怎么當時不噴，現(xiàn)在才噴,？是不是有預謀有操縱的,？因此，有朋友對這個回應噴臟字,，我完全理解,。

我以為，關(guān)于留學生的輿情,，和西方人挑起的“文明沖突”有一定關(guān)系,，全球族裔沖突火焰再起，引發(fā)國內(nèi)也產(chǎn)生了粗魯化,、狹隘化的民族主義,。但是類似山東大學這樣的回應同樣很粗魯，而且十分心虛,。一看就是知道理虧了,，趕緊拉別人墊背，從兄弟院校到頂頭上司,，一個都不放過,。

國際化不是說把你本來的土辦法繼續(xù)用就行得通的，得有國際視野和準備,，像這樣處理國內(nèi)涉外工作,，以后可能會鬧出更大的輿情事件來。亟需培訓,，建議每周收看東方衛(wèi)視當紅國際教育節(jié)目《這就是中國》,。實在不行的話,，可以讓中國研究院來培訓一下。

引進留學生有指標怎么辦,？當然不一定非要依靠“討好”式辦法,。問題是做這方面工作的人才不一定有意愿或者有能力想出好辦法。我們很欣賞的復旦大學教育研究專家陸一就說過：現(xiàn)在的分配政策導致一流人才甚至二流人才都不愿意去做教育,，怎么搞得好教育,？

他只要“多快省”地把指標做上去，就飯碗無虞說不定還能獲獎,，什么長遠利益,，什么社會公平，什么HIV,，他憑什么考慮,？他還覺得是你們不懂呢。而且具體執(zhí)行者中間,，也難說有沒有高級黑,，故意要奉迎外國人。

政策要向一流人才傾斜,，而不是向部分能力極弱的部分留學生傾斜,，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所以,，you can you up,，光批評真是沒啥用呢。

三,、 我們能給山大出什么招

我還是很愿意為母校著想的,。

如果執(zhí)行者只是一時糊涂而不是存心高級黑，那么我們應該理性地給山大這樣的學校支支招,。

比如具體就輿情來說,，我覺得山大可以這樣回應：

想要穩(wěn)妥一點，就具體談談教育部和留學基金委是怎么回應輿情的,，據(jù)我所知,，那個回應還是對優(yōu)點缺點都有所反思的，比如既表明發(fā)展留學產(chǎn)業(yè)的必要性,，也反思了部分高校只重留學生規(guī)模不重質(zhì)量的問題,。缺點是依然拿美國模式做榜樣。

想要戲謔一點,，那就說“結(jié)交外國異性友人”這一項,，其實是為了提前摸底，以便把想找異性友人的悄悄排除掉,，或者預先做備案,。

就留學生服務政策來說,，山大可以舉辦研討會，討論留學生服務“規(guī)范化”的必要性,。正如有人認為色情服務業(yè)應該合法化,，因為這樣就可以對色情業(yè)有所管理，避免地下狀態(tài)的無序混亂,。雖然我是不支持那套說法的,，但是就留學生來說，既然民間交往已經(jīng)有亂象,，那么由學校管理組織交往活動總是好的,。如果不要學校管理，那就只有依靠學生自覺了,?？紤]到在校園貸面前,，高校幾乎淪陷,，所以我還是對學生的自覺不樂觀。

反思我自己,，讀大學時候也對留學生有天真的向往,，覺得是接觸國際世界的渠道（我國已經(jīng)是國際最重要的部分，我們卻總認為別人才是國際）,。不過交流沒有錯,，而那時基本沒有交流渠道，需要自己想辦法去留學生院找人,。有一次意外認識一位美國黑人女同學,，一頭格里菲斯·喬伊娜式的瀑布長發(fā)，我和同學請她到山大著名的小樹林里,，坐在石凳上聊天,，結(jié)果好多路過的同學上來圍觀，把人家嚇跑了,。

現(xiàn)在校方建立了官方的,、穩(wěn)定公開的交流渠道，輿論不能一棍子打死,。需要做的是優(yōu)化,，比如我建議，隨著中國崛起,，外國人對中國特色,，尤其是對我們黨員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君不見,，美國?？怂闺娨暸_當家主持人翠西,，見到中國同行劉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不是黨員？”山大完全可以自信地讓留學生選擇學伴是否必須是黨員,，并且鼓勵與黨員交往,。別怕西方質(zhì)疑，是黨員就要自信,，光明磊落,。況且我們給別人選擇的自由。

對于決策者來說,，一定要明確思想路線,，告訴教育工作者，要自信自尊,。高看留學生,，不是真正的尊重留學生。平等和平視,，才是真正的尊重,。

留學產(chǎn)業(yè)需要發(fā)展，但不應該只在數(shù)字上搞大躍進,，更不應該亦步亦趨美國模式,，美國各項事業(yè)的金錢化不是正道。而吸引人也不是靠奉迎巴結(jié),。這方面真要向那些情感公眾號“大師”學習,，比如山大校友咪蒙就會告訴你：靠犯賤是絕不會讓對方真正愛上你的，哪怕是有一點清高和傲慢,，都比犯賤讓對方著迷,。君不見，為了獲得美國高校的全獎,，中國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正是因為付出了巨大努力，你才會珍惜你所獲得的,。而拿了中國學校贈送的補貼,，回頭就罵中國的故事，我聽到太多,，不怪別人,，這一點我難得支持咪蒙校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