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是相較于現(xiàn)實的虛擬網(wǎng)絡世界。在日語里,，“姬”是“公主”的意思，“福利姬”指那些穿上動漫角色衣服模仿二次元人物(以下簡稱“COS”)，售賣自己大尺度照片和視頻,，來賺取錢財或名聲的女孩兒,。

拍幾張二次元衣著風格“肉照”就能來錢，“福利姬”因此聚集在各個平臺上,，其中不乏未成年人,，她們大多單純受利益誘惑，游走在這一灰色地帶,。

在隱匿的互聯(lián)網(wǎng)中,，誘惑四處張揚，金錢和欲望在這里交易,，成為買家和賣家互相取悅的砝碼。

北京市致誠律師事務所主任佟麗華認為,，網(wǎng)絡平臺的凈化是當務之急,，新修訂的《未成年人網(wǎng)絡保護條例》也對這個問題有很大關(guān)注，這應該是“重法”而不是“軟法”,。

有的未成年“福利姬”并不知道法律的相關(guān)規(guī)定,，甚至認為拍照的不只自己一人，“我只拍了照,，別人負責賣的,，而且我拍的圖片不算大尺度?！钡茉L者也承認,，道德上的愧疚感和罪惡感會時常跑出來折磨她們。

“福利姬”

對于貼在身上的“福利姬”這個名稱,，小荷說“只要能賺錢就好”,。聊天、陪玩游戲,、賣圖包等都是她日常賺錢的主要手段,。

因為喜歡COS裝扮，小荷經(jīng)常會去買“二次元”服飾,。去年,，她在購買服飾的過程中偶然加入到一個和其他COS群風格不太一樣的QQ群。在那里,，管理員根據(jù)添加者“投稿”或“金主”的身份,，把申請者分入不同的群。

經(jīng)過幾次輾轉(zhuǎn),，小荷進入了一個 “總?cè)骸?。群里?00人，每隔一段時間會有新人加入。從群成員填寫的年齡來看,，男生年齡大多在25歲左右,，女生的年齡從15歲到25歲不等。

進群之后,，管理員向小荷發(fā)布一個通告,，介紹群里的規(guī)章制度，男女生都需要改成相應的備注名形式,?！翱?cè)骸睆脑绲酵硪蚤e聊為主，嚴禁聊一些敏感赤裸的違規(guī)性話題,，管理員會設置一段禁言時間,。

進群的女生，一般都是為尋找更多“客源”而來的線上“福利姬”,，其中有一部分兼顧線下,。每一個女生進群之后都需要得到管理員的視頻驗證，開攝像頭以便確認本人身份,。

進群一年之后,，未成年的小荷當上了管理員，“自發(fā)”管理著群里和她一樣的女孩,，告訴她們?nèi)阂?guī),，監(jiān)督群里的言論，提醒女孩兒視頻驗證身份,。

一個月前,，14歲的初三女孩兒婉月“誤打誤撞”進入了這個群。在視頻驗證過身份后,，她被要求在昵稱后面加上自己“好友位”的數(shù)字,，那意味著如果有人想加她好友，需要支付她多少錢的“開場紅包”,。

婉月給自己填的好友位是77,，她喜歡77這個數(shù)字。通過好友認證的人能看到她的一些“福利”視頻,。

婉月了解“福利姬”的工作,，但沒有正式賣過圖包。她賺的錢全部來自別人加她好友給的紅包,。

之前,，群里有一個男生加她，自稱是讀建筑系的大學生,。在聽聞婉月沒錢買手機之后,，前后打了三千塊錢給她,，婉月于是買了自己第一部手機，這個男生也成了她口中的“大佬”,，“但那個男生沒有對我提任何要求,，甚至都沒要視頻” 。

目前為止,，婉月拍的視頻不多,，她只有趁父母不在家，拉上窗簾才敢拍照,。

千顏今年國慶期間第一次做“福利姬”,，也是背著父母拍的照片。她從網(wǎng)上買了“軟妹COS連褲襪”和“女仆裝”,，學著其他“福利姬”的樣子擺造型,。

她是個喜歡COS的高一女孩兒，平時喜歡拍照,，自己的照片被人喜歡,，她能獲得“滿足感”。一次偶然,，她在網(wǎng)絡上看到“福利姬”的照片，發(fā)現(xiàn)可以利用這種方式賺快錢,，她沒有抵制住誘惑,。

引流

千顏只用半天時間就學會了用嬌嗔軟語去討好“金主”。她目標明確——刺激有需要的人消費,。

網(wǎng)絡是“福利姬”活躍的主要陣地,，她們聚集在幾個客戶端軟件上，每天會發(fā)布幾張衣著性感裸露的照片,，加上具有挑逗性的文字,，或者是一段或幾段視頻。

其中,，尺度比較大的照片會加碼,，購買圖集需要支付貝殼或者金幣等虛擬貨幣，如6元錢可以兌換420貝殼,，或者1元兌換100金幣,。一組照片一到二十幾張不等，收費200到1500貝殼或100到2000金幣,。

她們會在不少照片中,，標記個人QQ或微博水印進行引流。

很多“福利姬”設立了消費門檻,，QQ驗證消息時,，一個買家需要回答三個問題——“什么渠道知道我、不消費別加、最低消費xx想好了再加”,?！安毁I別加、口嗨勿擾”等也出現(xiàn)在“福利姬”QQ,、微博的個人信息中,。

一位網(wǎng)名叫“貓九”的“福利姬”就直言不諱在她的QQ空間中發(fā)布簽名：“不上車的我要清理人了”。

“福利姬”售賣的產(chǎn)品一般包括圖包,、視頻,，以及所謂“原味”(女孩子穿過的貼身物品)和會員。

一些“福利姬”簽約大平臺,，背靠平臺帶來的流量賺錢,；有的則是單打獨斗。

在這些平臺或者群里,，“金主”們依據(jù)自己的喜好,，圍觀各種“福利”圖?！案＠А眰兂闪吮桓Q探的對象,，她們像陳列在櫥窗里的商品，明碼標價,，任人挑選,。

平臺的存在像是法外之地?！斑@些平臺起了教唆或者渲染的作用,，平臺應該對這些樓主、博主起規(guī)范和監(jiān)管作用,。作為網(wǎng)絡服務的提供部門,，要加強自我監(jiān)管，要有平臺責任意識,?！?上海市法學會未成年人法研究會副秘書長田相夏認為。

對此,，佟麗華律師也認為,，平臺監(jiān)管的責任是最重要的，國家也應該重拳出擊,，嚴厲打擊非法平臺,。“國家立法在有些方面仍有待進一步完善,，比如對于色情和軟色情這樣的概念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但是情況也在慢慢好轉(zhuǎn),，新的《未成年人網(wǎng)絡保護條例》已經(jīng)進入公開征求意見的階段?！?/p>

除了這些軟件,，淘寶買家秀、微博,、QQ,、貼吧等網(wǎng)絡空間中也成為她們宣傳的陣地。買家會從她們釋放出來的信號順藤摸瓜,。

在這個圈子,，她們有自己的術(shù)語。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意味著金錢交易,。

除了QQ,，千顏的微信不是隨便能加的。她的 “好友位”明碼標價,，價格從80元到100元,。若要加她的私人號，價格則升至500元,。

群里每進一個人,，她會主動索取紅包，“金主”購買照片的行為被稱之為“投食”,。要讓“福利姬”開放朋友圈,，“金主”也需消費，一些“福利姬”會在朋友圈更新自己的日?；蛏闲隆案＠闭掌Ｈ绻恿薗Q或微信好友卻長時間不說話,，千顏通常會直接把這名客戶拉黑或提出互刪,。

無論采取什么方式，她們的最終目的,，是吸引所謂“紳士”的關(guān)注,。

“紳士”和“金主”

購買“福利姬”照片的男性，通常被稱作“紳士”,。在很多賣情趣內(nèi)衣的網(wǎng)店里,，都設有“紳士”專欄。

四年前,，“紳士”小山第一次接觸到福利姬,。那次在貼吧里看到“福利姬”這個詞，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個月,，小山剛和女友分手兩周,，他花了500塊錢在“福利姬”上。

小山看“福利姬”圖包或視頻的時間段集中在單身時期,，戀愛的時候他與“福利姬”隔絕,，一到單身就會上癮一樣買“福利”。

由于買了太多,，他已經(jīng)不記得最初購買的圖包來源于誰,。上一次他大批量從“福利姬”那里購入資源，是在三年前——那次他買了100多個圖包和視頻,。

在“福利姬”聚集的軟件“PR社”還紅火的時候,，小山是它的常客,，那時候“福利姬”利用微博引流到“PR社”,。“暑假前被打掉的,，我這個月才發(fā)現(xiàn)它掛了”,。

今年5月，杭州警方搗毀“九月久”,、“七色(小公舉)”,、“PR社”三個號稱“美少女直播”的涉黃App，涉及10多個省份,，抓捕93人,。

但新的軟件層出不窮，“紳士”們總能找到新的門路,。小山現(xiàn)在已經(jīng)熟門熟路,，有新入圈的“福利姬”找他咨詢，他會像資深行家一樣指路：“你可以在微博和軟件上賣,，某App也可以試試,，找個適合的類型包裝一下?！?/p>

小山展示出最近購買的三個“福利姬”價目表,，又推薦了微博上某用戶的定價標準——平均30元，賣10張圖,，或幾秒鐘的短視頻,。在小山看來，她是“福利姬”圈里做得好的,，一年收入有30萬,。“她很厲害,，一直都是真人出鏡,?！彼谖⒉┥细叻鍟r有9萬多粉絲，“現(xiàn)在不敢像以前那么明目張膽了,，以前十幾萬粉的‘福利姬’很多,。”

四年來,，小山遇到過各種各樣的“福利姬”,，說話不算數(shù)的，或者根本就是騙子,。他將買“福利”比喻為一場“風險投資”,。

他買圖包和視頻，但沒有買過“福利姬”提供的會員,?！八齻冋f永久，經(jīng)常做幾個月就跑路,?！睅啄昵埃斔麆倓偺と搿案＠比Φ臅r候,，他被一個10歲的小女孩騙了,。“發(fā)給我一個視頻,，讓我買一年永久會員,，然后消失”。

后來他才明白,，這是有的“福利姬”典型的騙人套路,。

線上線下

交易從線上延伸至線下。

買了一段時間的線上“福利”后,，小山開始與“福利姬”“約”線下,。他加了某個二次元QQ群，群里一片寂靜,，幾百名成員，只有管理員在群相冊里不斷更新著“金主”和女孩兒們的信息,。

小山打開管理員個人名片,，頭像是一個穿著藏青色短褲與白色絲襪的女孩照片，昵稱直白地寫著“需要介紹驗證找我”,，簽名是醒目的提示——“自己私下約帶點腦子,，口嗨勿擾”。

這是一個付費群,，每個新成員付8.8元的進群費就可以接觸到不同類別的人和她們背后的隱秘世界,。

他把群名片改成“蘇州-gg-小山”,，這意味著坐標蘇州，性別是男性,，更明顯的意圖是：可約,。

隨著經(jīng)驗的增加，越來越多的相似群在小山的QQ列表里閃現(xiàn),。過去,，以“COS零花錢”、“COS援交”等關(guān)鍵詞在QQ中搜索群聊,，會出現(xiàn)幾十個不同城市的群,。在經(jīng)歷媒體曝光和騰訊新一輪審查后，現(xiàn)在的搜索結(jié)果寥寥無幾,。

現(xiàn)實生活中,，小山是在蘇州讀書的一名研究生，而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匿名空間里,，他只是廣大“金主”的其中一員,。

對于購買“福利”，小山有甩不掉的羞恥感,。每天,，他打開朋友圈，一邊是朋友轉(zhuǎn)發(fā)的博士生招募,、介子衰變,；另一邊，“福利姬”“大佬”在朋友圈露臉賣錢,。

小荷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從小和奶奶一起長大，有很多獨處的時間,，某種程度上為她做“福利姬”提供了一些“便利”,。圖片和視頻的“訂單”，她通常在周末做,。

小荷現(xiàn)在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周末放假,，那樣她可以接單賺錢。1000塊的生活費低于她的期望,，她想賺更多錢來滿足自己的欲望,。

對于遙遠的以后，她沒有多想,。她說自己學習成績不好,，也沒有放精力在上面。

收“福利姬”的人

替千顏牽線的人是女孩馨兒,，兩人相識于貼吧,。

馨兒今年16歲,，她是“收福利姬的人”。今年國慶期間,，馨兒在貼吧上看到“福利姬”三個字,，被朋友“偶然拉入坑的”，覺得賺錢,，一個星期就換了一部六百多的手機,。

一個月前，她在貼吧上發(fā)出一條招收“福利姬”的帖子,，有意向的人回復她之后,，她再私信對方。

一個月下來,，確定合作意向的“福利姬”有三名,，而“福利”群里的“金主”已經(jīng)有七八十人。她已經(jīng)“積攢了比較多的人氣”,， 每天都能接到單子,。她還有一個更大的宣傳群，里面人數(shù)近千,，客戶幾乎都是二十多歲的宅男,。

“福利姬”的任務是“發(fā)一些色情的圖片視頻賣給小哥哥”。合作方式是馨兒負責接單,，“福利姬”拍好自己的照片和視頻發(fā)給她,。

按照她定好的價目表，照片七元錢一張,，視頻十元錢一分鐘,。每接一單，馨兒能掙二三十元的中介費,，“夠我每周買杯奶茶”,。有時她會遇到“騙子”，對方會要“福利姬”的地址姓名,，逼“福利姬”做下線,。

她把貼吧當作宣傳推廣的渠道，再引流到自己的QQ里,，組建QQ群,，每個進群的人需要支付三十元的入場券。

馨兒還稱有自己的“原則”,，安全起見，不接線下,。她說自己不斷叮囑合作的“福利姬”,，不要隨便加好友,，更不要暴露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她和“福利姬”保持著所謂“互惠互利”的關(guān)系,，如果有“福利姬”不知道怎么拍視頻,，她會做一些“指導”，教她們怎么“說話”,。但她從心底看不起“福利姬”,。

自己的角色相當于中介，牽線搭橋,，賺取中介費,。“很多人覺得做‘福利姬’違背道德和原則,，但還是有妹子選擇做”,，不過她們同樣不希望影響到現(xiàn)實生活。

“中介”是馨兒的兼職工作,。她今年高一,，家境“還行”，讀的算是貴族學校,，但她認為平時的零花錢較少,，有很多喜歡的東西不能買。上學期間,，馨兒利用中午或者晚上承接生意,。

“家庭和學校要對孩子上網(wǎng)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尤其是對青春期孩子的引導,，很多未成年女孩不知道現(xiàn)在進行的這些事情的影響,，只看到了能賺錢的一面，但是對整個人以后的發(fā)展是個很大的問題,?！鄙虾Ｊ蟹▽W會未成年人法研究會副秘書長田相夏認為。

小荷所在的群里,，“經(jīng)紀人”卷卷是招收“福利姬”的“面試官”,，“紳士”如果需要線下服務，交易的地方換到卷卷的微信里,，交完50元手續(xù)費后,，再從她朋友圈挑選。

同樣,，卷卷是那些做線下非法“交易”的女孩們與“消費者”之間的中介,，而她朋友圈里的那些女孩，大多是未成年人或者20歲左右。

“資深中介”可柔的簽名是“為某地COS提供更好的服務”,，她的服務分三步,，先收取50元的照片費，看上后支付288元的中介費取走聯(lián)系方式,，成為普通會員和高級會員的價格分別是388元和588元,。

她的很多客戶都要求女生穿COS服。找她投稿的“福利姬”,，需要支付她200元費用,。如果要她做代理，需要交代理費1000元,。

像卷卷一樣的“中間人”不知道,，她們的行為已涉嫌犯罪。田相夏認為,，博主利用這些平臺(介紹色情交易牟利),，“這屬于介紹賣淫罪，《刑法》有相關(guān)規(guī)定”,。

《刑法》第359條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馨兒有一個交往的男朋友，她的每一筆交易都是背著男友完成的,，趁一次吵架,，她解除了和男友的QQ關(guān)聯(lián)。做“中介”讓她內(nèi)心帶著罪惡感,，只有平常不去想自己做的事情,，才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當一個正常的學生”。當?shù)赖赂杏可蟻?，她努力不去想,，用虛擬和現(xiàn)實的差別輕描淡寫地帶過。她打算下個學期開學就不干了,。

馨兒當初沒有選擇做“福利姬”,，是因為她身上有塊明顯的胎記,，加上男友對自己不錯。她想過,，如果拍了那些露骨的照片或視頻,，可能有天會后悔。

千顏也說,，如果以后有了男朋友，她會收手,。但走過的路,，她不敢再回頭看。

澎湃新聞記者 路雖 實習生 吉杰 蔣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