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泰興9歲男童在家身亡，其母涉嫌故意傷害罪被刑拘

“棍棒教育”何時休

臨近春節(jié),，38歲的周明日子卻更加煎熬,。

1月31日,，他已在床上躺了近1個月,，滿臉憔悴,。桌子上,，家人送來的飯菜原封未動,。交談時,，他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

1月5日,，他9歲的兒子航航(化名)因弄丟手機,、撒謊，遭到妻子陳榮(化名)幾個小時的毒打,。1月6日凌晨,，航航的生命體征消失。

泰興市公安局的消息稱,，1月6日上午6時許,，泰興市公安局接群眾報警：黃橋鎮(zhèn)富皇公寓一男孩死在家中。接到報警后,，泰興市公安局立即組織警力趕赴現(xiàn)場,，并抓獲涉嫌故意傷害犯罪嫌疑人陳某(系死者母親)。目前,，陳某已被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偵查中。

“家已破,，人已亡,，希望已不在。面對失去孫子的父母,，我是兒子,；面對獄中的妻子，我是丈夫,；面對離去的孩子,，我是父親。撕心裂肺的痛,！”1月19日,，周明在朋友圈里更新了這樣一條消息,。

雪地里找手機的小男孩

1月6日早晨6點左右，大雪后寒氣籠罩,，家住泰興市黃橋鎮(zhèn)金堡村的錢秀蘭夫婦還沒有起床,，三女兒陳榮打來的電話，吵醒了他們,。

因為耳背,，63歲的錢秀蘭聽不清電話那頭模糊的聲音，電話隨后掛斷,。很快,，鈴聲又響起，這一次,，她清楚地聽到了一句話,，“媽，我把航航打死了”,。

趕到富皇公寓時,，她看到外孫仰面躺在地板上，毛毯一半蓋著,，一半鋪著,，女兒正抱著孩子哭。醫(yī)護人員也在現(xiàn)場,，錢秀蘭焦急地問“怎么不救救寶寶”,，對方回答“沒用了”。

錢秀蘭焦急萬分,，質(zhì)問女兒,，到底怎么打的孩子，女兒沒有回答,，只用腦袋不斷撞墻,。據(jù)醫(yī)生初步觀察，航航四肢有連片青紫,，顴骨處發(fā)青,，身體無開放性傷口。

醫(yī)護人員隨后報警,。據(jù)當(dāng)?shù)孛襟w披露的陳榮證詞顯示,，因弄丟手機、不好好寫作業(yè),，航航被生母用膠帶封住嘴,、捆住手腳，拿木棍打了5次，時間從1月5日下午7點持續(xù)到夜里11點,。其間,，陳榮給孩子喂了幾口水。

這一切緣于一個手機的丟失,。1月5日,，因雨雪天氣學(xué)校停課，一個人留在家的航航跑到小區(qū)里玩雪,。下午2點50分,，航航從9樓進入電梯，拿著手機玩,，電梯上了15樓,，他又跟著電梯下到1樓,。監(jiān)控顯示,，20多分鐘過后，航航在小區(qū)后院來回走動,，手里已沒有手機,。

下午4時，航航找到門衛(wèi)處值班保安馬先生,，說手機丟了,。小區(qū)不大，僅有4棟樓,，幾圈轉(zhuǎn)下來仍沒發(fā)現(xiàn),。航航帶著哭腔說，手機丟了,，會被媽媽打,。

后來，還有小區(qū)居民看到航航站在雪地里大哭,。這款丟失的手機是航航去年在外面撿的,，他平時拿來玩游戲、看電視,。

一位小區(qū)業(yè)主回憶,，當(dāng)天下午，航航去了她家兩次,。下午1點左右,，航航第一次來找孩子玩。第二次是下午6點左右來找手機,。

下午6點50分,，電梯監(jiān)控畫面顯示，陳榮用手指了航航。隨后,，航航跟媽媽離開電梯,。

“棍棒教育”背負的希望

事發(fā)當(dāng)晚，周明和妻子有過兩次短暫的視頻通話,。下午6點50分左右,，母子倆在同小區(qū)的堂妹家尋找手機未果，陳榮抬手扇了兒子三巴掌,，并匆忙掛掉通話,，時長51秒。周明給妻子發(fā)消息：“丟了就丟了,，他自己沒得玩,。”但妻子沒有回復(fù),。

晚上10點15分,，穿好睡衣躺在床上的妻子主動給周明發(fā)來視頻，說孩子撒謊,，手機怎么也找不到,，又不讓打屁股。她用膠帶將孩子捆起來打,。周明詢問孩子被打的嚴重程度,，妻子回答：“孩子在做作業(yè)”。

第二天早上,，接到妻子電話后,，周明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的老家。11點半趕到家時,，妻子已被警方帶走,，孩子的尸體也被送到殯儀館。法醫(yī)告訴他,，兒子死亡時間是在凌晨2點到3點之間,。

在這個家庭里，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妻子扮演的是“嚴母”的角色,。

對周明來說，妻子對孩子的教育非常嚴格,，“棍棒教育”的方法也是妻子認定的,，兩人在這方面一直存在很大分歧。他說并不在意兒子成績好壞,，更反對打孩子,。

初中畢業(yè)后就讀了職業(yè)學(xué)校的周明,，選擇在上海打工賺錢。相比之下,，妻子的“上進心”更強一些,，讀完職業(yè)學(xué)校后，她還參加了自考,，獲得大專學(xué)歷,。后來，還曾在泰興當(dāng)?shù)匾凰W(xué)做了3年的代課教師,。因為工資低,，她才辭職去上海打工。

這個家庭把希望放在了9歲的兒子身上,。后來,，周明也逐漸認為，這種教育方式,，也許可以糾正小孩子的很多壞毛病,，孩子以后也能更加獨立。

2015年,，孩子要上小學(xué)時,，妻子提出要買黃橋鎮(zhèn)中心小學(xué)的學(xué)區(qū)房，“上最好的學(xué)?！薄?/p>

那是革命老區(qū)黃橋鎮(zhèn)的第一個高層公寓,，也是當(dāng)?shù)刈钯F的房子,，總額接近60萬元，他們要還上15年貸款,，每月3020元,。

最終，夫妻兩人將打拼數(shù)年攢下的9萬元,，加上借款湊夠19萬元首付,，裝修的錢是航航爺爺出的。緊接著,，陳榮辭去在上海4000多元月薪的工作,，回到泰興，在鎮(zhèn)上一家工廠做倉庫管理員,，每月收入2000元,。

平時，在上海的周明不怎么過問孩子的學(xué)習(xí),。妻子卻更看重孩子的成績排名,，常常輔導(dǎo)孩子學(xué)習(xí)到深夜,，不懂的還會專門去問老師。周明也知道,，妻子常常打孩子,，有時還打得不輕。

2017年10月,，因為打孩子,，兩人大吵一架。如果周明在家,，妻子不會打孩子,。周明在家時，兒子總愛跟著他,。

上小學(xué)前,，孩子在老家上幼兒園，由爺爺奶奶帶大,。到黃橋鎮(zhèn)上學(xué)后,，奶奶繼續(xù)跟著照顧孫子，從去年起才回到老家,。航航剛上一年級,，奶奶曾看到陳榮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敲他的頭，“你這怎么回事,，你這樣不是把他打傻了嗎”,。

想到這些，奶奶就止不住流淚,。一年級開學(xué),，航航就上了補習(xí)班，每晚回家陳榮要檢查功課,，錯一個字打5板子,，罰抄幾百遍。航航寫完的作業(yè)常被撕掉重寫,，有時被罰寫到凌晨4點,。

打人的木棍被奶奶扔掉過幾次，但扔掉后又有新棍子,。奶奶曾看到孩子身上的淤青,，給孫子按摩時，眼淚直流,，孫子反過來安慰,，“奶奶，我不疼,，我不疼……”

“反對家長體罰孩子,，目前還缺乏共識”

“考試第一,，拿最好的成績”似乎是這個母親“棍棒”下對孩子最基本的要求。

周爺爺覺得,，孫子成績不差,，基本90分上下，三年級上學(xué)期期中考試英語考了96分,。

因為貸款買房借錢,，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為孩子教育的巨大付出,，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陳榮的教育觀,，“望子成龍”的期許也被無限放大。

“孩子的花銷是大頭,，書籍資料,、補課費和買衣服等，每月超過1000元,?！敝苊髅吭鹿べY8000元左右，其中一半給家里,，用于房貸和消費,。

平時，周明每月至少回家3次,。在他看來,，妻子是個非常較真的人，也很節(jié)儉,，舍不得買化妝品,，平時多穿姐姐送的衣服。陳榮在家一個人吃飯,，青菜下面，等周明回家時,，她才會買點好菜,。

錢秀蘭曾多次問女兒日子過得如何，但女兒啥也不說,。她能做的就是,，把家里的雞蛋、紅薯,、肉送過去,，幫女兒減少家庭開銷。

女兒也曾向她提到還債的事,，錢秀蘭安慰女兒,，家里有父母,、姐妹，先把朋友的錢還了,，家里人的錢可以緩一緩,。

“有些家長把體罰和懲戒混為一談。現(xiàn)實中,，常有父母把批評,、懲戒簡單理解為體罰?！苯逃龑W(xué)者熊丙奇說,，矯正孩子的不良行為習(xí)慣，當(dāng)然要批評,，以及適當(dāng)懲戒,，但批評、懲戒不是打罵,，要以尊重孩子人格,、保護孩子身心健康為基本前提。

在熊丙奇看來,，我國部分家庭至今信奉“棍棒教育”,，動輒對孩子進行打罵，不尊重孩子人格,，不和孩子溝通交流,。未成年人保護法已明確不得體罰和變相體罰未成年人，包括學(xué)校老師,、家長(監(jiān)護人),。

“反對家長體罰孩子，目前還缺乏共識,?！毙鼙嬲f，對于家長體罰孩子,，周圍鄰居最多勸勸不會報警,。即使報警，警察最多批評教育,，并不會剝奪家長監(jiān)護權(quán),，孩子繼續(xù)被置于有暴力體罰的家庭環(huán)境中?！霸谶@起事件中,，孩子長期被打，可誰報過警,？如果社會沒有這種共識,，保護孩子就是一句空話,。”

1月8日,，大雪融化,，丟失的手機被鄰居發(fā)現(xiàn)，鄰居想起業(yè)主群里的遺失信息,，意識到這是那個不幸去世的孩子生前一直要找的東西,。

本報泰州2月6日電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李超 實習(xí)生 張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