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父親誕辰110周年,，他已經(jīng)離開我們28個年頭了,。時間推移,，我也到了古稀之年,，隨著在藝術(shù)實踐道路上不斷深入的探索,，我對父親更加理解,，愈加懷念,，父親的愛好,、藝術(shù),、生活點滴,、音容笑貌,，還有父親的好友們……歷歷在目，太多回憶,。紀(jì)念活動從哪兒開始呢,？我想開端應(yīng)該是“師牛堂”，因為“師牛堂”代表父親藝術(shù)的高峰,，是他生命的終點,。于是，在李可染藝術(shù)基金會美術(shù)館,，實景復(fù)原了“師牛堂”,，一扇窗、一副對聯(lián),、一個擺設(shè),、一件舊家具、一塊桌布,，還有父親畫室每天傳出的京劇唱腔……每一樣還原時,，仿佛時光倒流，我沉浸其中不愿出來,。

父親一生有六個堂號,，以“師牛堂”最為著名，上世紀(jì)80年代開始使用,，他的許多代表作大都落此堂號,，可以說，“師牛堂”代表著他最高的藝術(shù)成就,。1973年,，我們家離開“大雅寶胡同甲2號”，搬進了在西城區(qū)三里河社區(qū)的一套普通單元,，進門右手第一間便是“師牛堂”——整整20平方米的房間,，里面有一個長2.8米的畫案，一大兩小的沙發(fā)和兩個小書架,，一臺老式長方形的收錄機,，還有大量的書、字帖等,。我和父母親一起在這里居住,、生活，直至1989年父親過世,。

那時父親常說“我是時間的窮人”,。在“師牛堂”的日子，是他最為忙碌的時光，除了生病,，每天堅持創(chuàng)作,，只有大年初一會休息一天。父親在這段時間里除創(chuàng)作了《樹杪百重泉》,、《漓江山水天下無》,、《春雨江南圖》、《無盡江山入畫圖》等作品外,，還有許多畫家,、文化名人,、學(xué)生,、機構(gòu)等請他題詞，父親鮮少拒絕,，每天作畫之后都要寫字,，桌上永遠(yuǎn)有記著滿滿的、等待完成的工作清單,。他過世后,，我多次想要為父親做一個特殊的書法展，展品就是以這些他為社會各界人士和朋友們題寫的書名,、展覽名或機構(gòu)名稱,，這些都是在“師牛堂”完成的。

1978年,，母親和我陪父親再上黃山,、九華山寫生并到武漢講學(xué)，歷時數(shù)月,，這也是父親最后一次外出寫生講學(xué),，相隔上次外出寫生已有近20年之久，所以父親非常興奮,。

那時候,，許多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常來“師牛堂”做客，如陸儼少,、亞明,、黃胄、張正宇,、程十發(fā),、王肇民、楊振寧等,，還有日本的畫家東山魁夷,、加山又造、平山郁夫、高山辰雄,，智利畫家萬徒勒里,，京劇大家張君秋、李世濟,，著名電影藝術(shù)家趙丹等,。我記憶深刻的有三位：黃胄叔叔那時常去釣魚，每次騎自行車來時,，后面都會架著兩個水花四濺的鐵桶,，送來剛釣的魚；陸儼少先生有哮喘病,，我們家沒有電梯,，每次來都要非常吃力爬上四樓，為此父親總是很擔(dān)心,；張正宇先生最后一次來時身患絕癥,，到家里告別，但他非常樂觀,。那天他寫了好多字,，記得寫到得意時，他會回過頭來豎起大拇指夸獎自己說：“絕了,！” 那勇敢開闊的樣子,，我一直記在心里。當(dāng)時家里來的人很多,，年代太久遠(yuǎn),，很多記不清了。而來“師牛堂”的更多是父親的學(xué)生和想方設(shè)法找來請教的年輕畫家,、記者和求字畫的各界人士,，父親為了保證他的創(chuàng)作，曾在大門上貼了個告示請求大家體諒,，但效果不大,。1978年，父親招收了“文革”后的第一批研究生,，他們上課也是在“師牛堂”,。

父親是苦出身，特別重視過年,。每逢春節(jié),，我都要按照父親的意愿，去南城一位老人那兒買手工的燈籠,，去新街口買水仙花,，再到那時僅有的友誼商店里的花店買鮮花,；妹妹籌備年夜飯和年貨；父親則是寫春聯(lián),、寫對子,。不大的家里張燈結(jié)彩，除夕晚上全家人給父母拜年,，父親則會給孫輩壓歲錢,。

1989年12月5日，父親如常早餐過后,，例行下樓打太極,，我則去北京畫院開會，如往日一樣平靜,。結(jié)果我剛到單位,，就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過世了,！我一點都不相信,，拼命趕回家看到如睡著了的父親,，父親在10點50分左右,，與文化部來的幾位工作人員談話時心臟病突發(fā)離世，倒在“師牛堂”的畫案前,。

父親過世后,，我搬出了家里，但每次走進“師牛堂”,，都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仿佛父親還在那兒畫畫……父親走后，家中還保持著老樣子,，因為房子老舊,，沒有電梯，對老年人來說生活很不方便,，可母親還堅持住在那,，每次進出要自己爬樓。我勸過多次,，但她說“這是我和你爸爸的家,，我哪都不去”，母親還一直保留著父親春節(jié)的所有節(jié)目,。2015年母親重病,，她拒絕住院治療，到了4月25日凌晨,，情況嚴(yán)重,，叫了救護車,，急救人員來抬母親時，她意識非常清楚,，堅持不去,，雙手一直緊緊抓住床頭不放，我知道她是怕再也回不到她與父親的家,。母親去世后,，我和弟弟商量，家中繼續(xù)保持原樣,，永遠(yuǎn)紀(jì)念父親和母親,。

“師牛堂”代表父親藝術(shù)成就的高峰，它不僅記錄承載著父親的藝術(shù)和精神,，還有親情與友情,，父親在這里度過了他一生中最安靜、愉快和幸福的時光,?！皫熍Ｌ谩笔歉赣H的畫室，也是他的戰(zhàn)場,，是父母和我們的家,，永遠(yuǎn)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