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 《陶淵明詩意圖》(中國畫)

《桃花源記》插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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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記》插圖(資料圖片)

《桃花源記》插圖(資料圖片)

不知道大家是否熟悉這么一種武俠模式：主人公在一個幽美而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里,，除卻外界的干擾,，安靜而刻苦地習(xí)武,，練得一身絕世武功，諸如六脈神劍,、碧血劍和凌波微步，然后走入江湖，匡扶正義,，除暴安良，甚至扭轉(zhuǎn)乾坤,，重樹武林秩序,。

這是很多武俠小說固有的故事模式。其實,，對于讀者而言,，血雨腥風(fēng)、曲折離奇的江湖遭遇固然吸引眼球,，主人公在幽僻山谷,，寂寞的習(xí)武生活，也很令人向往,。因為人既有躁動的英雄夢想,，也有安靜的隱士夢想。殊不知,，這種在武俠小說中透露出來的安靜的夢想,，正是中國文化中的“桃花源情結(jié)”，流傳不息,，每個時代都有它的影子,。

起源

《桃花源記》契合人們向往寧靜的夢想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有其具體的時代背景,，筆下那個與世隔絕、“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黃發(fā)垂髫,，怡然自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之地,，是對當(dāng)時社會現(xiàn)實失望的一種藝術(shù)上的表達(dá)，希望人們過著無拘無束,，無剝削無壓迫的生活,。“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自給自足，陶然自得,。

然而,，《桃花源記》之所以流行，除了是對東晉南朝現(xiàn)實的反彈之外,，從更深入的動機(jī)而言,，它契合了人們對寧靜生活的向往和期待?！短一ㄔ从洝返膶徝狼槿?，具有超越時代性的特點，也符合歷代的人性,，有審美上的恒定性,。后來人生活的時代背景已經(jīng)和東晉南朝大不相同，然而,，他們的心靈還是會被《桃花源記》里的靜美,、悠然所擊中，無論是帝王將相,、文士高人還是販夫走卒都向往那個世外樂園,。例如武陵太守聽了漁夫的講述之后，立即“遣人隨其往”,，這說明在當(dāng)時哪怕貴為太守,，也對這個寧靜安謐的世界，充滿向往,。太守與普通老百姓的訴求本來是有很大差別的,，然而，在對世外桃源的向往上,，他們又是有交集的,。在文章末尾,，南陽的劉子驥也不是販夫走卒，而是“高尚士”,，他也神往武陵漁夫發(fā)現(xiàn)的世外樂園,，打算前往。這個結(jié)尾一方面說明了桃花源的神秘不可及,，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對于世外桃源的向往，是每一個群體共同的審美取向,。

那么,，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原型到底在哪里呢？有人說在湖南,，也有人說在重慶境內(nèi),，大都離不開“武陵山”周圍。但也有可能是出身于九江的陶淵明取材眼前的江南景色,，削掉其崇山峻嶺,，將其挪移到一個神秘的遠(yuǎn)處。我們看文中的景物描寫,，雖然地方很神秘，但景色并不神秘,，都是平常風(fēng)景,，無非池塘、竹林,、桑樹,、田野和農(nóng)舍。為什么在讀者眼中帶有極其神秘美好的色彩呢,？

其實,，美好往往就在我們身邊，最美的景物往往是最熟悉的景物,，只不過被我們?nèi)粘Ｉ钪械母鞣N關(guān)系給異化了,，只有將其搬遷到一個脫離眼前拘束的地方，只有在遠(yuǎn)處,，它才會成為天堂,。人們所追求的世外樂園，未必是奇山大川,、雄奇山河,，而是擺脫了各種社會束縛的尋常景物。

因此陶淵明的桃源幻想,，契合了所有時代所有人追求寧靜自由的內(nèi)心訴求,。實際上,，桃花源式的樂園在人們心目中早就有雛形，例如《詩經(jīng)》里的“適彼樂土”,，《道德經(jīng)》里的“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都是對寧靜生活的憧憬。這些“半成品”到了陶淵明手里,，終成為“制成品”,，有了具體的情境、場面和故事,。

當(dāng)然,，如果從歷史的角度來考究桃花源的原型，恐怕和三國時期田疇開辟的徐無山村落有一定關(guān)系,。三國俠客田疇在河北的徐無山聚集村民,，遠(yuǎn)離戰(zhàn)亂，成為當(dāng)時為數(shù)不多的人間樂土之一,，“營深險平敞地而居,，躬耕以養(yǎng)父母”，也是在險阻的叢山當(dāng)中找一塊平坦的地方,，過著與世隔絕的農(nóng)耕生活,。這個原型應(yīng)該是和陶淵明的“桃花源”最接近的。

可以說,，在中國文化中,，“桃花源情結(jié)”一直沒有中斷。

發(fā)展

后世文學(xué)中的“桃花源情結(jié)”

自陶淵明之后,，“桃花源”的形象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詩歌和散文當(dāng)中,，也出現(xiàn)在小說里面。例如唐朝張旭的“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筆下的“桃花源”富有濃厚的神秘色彩，隱隱約約,，模模糊糊,。而王維則進(jìn)一步將“桃花源”具體化、物質(zhì)化,，以至于用詩句勾勒出一幅工筆畫,，輪廓和線條越來越清晰，這就是他的《桃源行》,。他筆下的“桃花源”,，有具體的建筑，陶淵明只寫到“屋舍儼然”,，王維則寫到“月明松下房櫳靜”,，“平明閭巷掃花開”,，連具體的打掃工作都呈現(xiàn)在畫卷當(dāng)中。此外,，還有了近景和遠(yuǎn)景的區(qū)別,，“遙看一處攢云樹，近入千家散花竹”,，以至于人與人的對話也很清晰,，“樵客初傳漢姓名”。王維不愧是山水畫大家,，從“桃花源”的角度去眺望外面的世界,，更襯托此處的幽僻，峽谷里不知道外面的人事,，從“桃花源”向外望去,，只看見白云重重的山嶺。王維其實是將自己的輞川莊別墅風(fēng)光挪移到“桃花源”,，以求得精神上的寧靜和安平,。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還只是一處寫意的農(nóng)莊，王維筆下的“桃花源”則是一處充滿著人事的居民小區(qū),。長安的“桃花源”和九江的“桃花源”當(dāng)然有區(qū)別,。

而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更是無不充滿著“桃花源情結(jié)”。例如《三國演義》,，諸葛亮隱居的隆中,，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大量隱士在這里過著悠閑自得的生活,，劉玄德三顧茅廬,，也有走入“桃花源”的感覺,。

《水滸傳》里的水泊梁山，既是好漢起義的根據(jù)地,，也是一處人間樂園,，它與無能的北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林沖,、晁蓋,、花榮和武松等好漢紛紛上梁山，其實也是奔向一個美好的世界,。無邊的水泊,，滿眼的蘆花，蔥蘢的樹林,，形成了一個相對美好的世界,，陶淵明筆下的是農(nóng)民小生產(chǎn)者聚集的“桃花源”,，《水滸傳》里則是好漢聚居的“桃花源”。

《西游記》中,，大海環(huán)繞當(dāng)中的花果山,，四季鮮果不斷的仙境樂園，是孫大圣精神上的故鄉(xiāng),。相對于大鬧天宮的驚心動魄和取經(jīng)路上的曲折坎坷,，花果山的靜謐祥和，比取經(jīng)目的地更令人向往,?？梢哉f，花果山是神話世界中的“桃花源”,。

再如《紅樓夢》,，在男權(quán)社會的重重包圍當(dāng)中，居然有一個幽美寧靜,，平等而詩情畫意的美好世界,，那就是“大觀園”。這里環(huán)境秀美,，奇花異草盛開,，美好的人性在這里充分綻放，尤其是女性,，在這里沒有對她們的壓迫,。曹雪芹筆下的這處樂園，其實也是“桃花源”發(fā)展到這個時代的又一種變現(xiàn),。

可以說,，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都設(shè)置了一處類似于“桃花源”的樂園,，這里凝聚著各個社會階層對于寧靜和美生活的憧憬,，有“兒女桃花源”，有“神仙桃花源”,，有“英雄桃花源”,，還有“好漢桃花源”。

現(xiàn)代

武俠小說中隨處可見的“桃花源”

現(xiàn)代的武俠小說,，當(dāng)然首先以波譎云詭,、豪情萬丈來博得讀者。其實除了這些,，還有一種情愫也在吸引讀者,，那就是“桃花源情結(jié)”。例如梁羽生筆下的天山派，在種種紛爭和歷史變遷之外,，天山總是以雪蓮般的圣潔和幽靜,，容納疲憊不堪的江湖俠客。

金庸的小說則更為明顯,。例如《射雕英雄傳》里的桃花島,，簡直就是東晉南朝時期“桃花源”的翻版?！渡竦駛b侶》里的終南山古墓,，就是小龍女和楊過的“桃花源”。尤其是楊過和小龍女被李莫愁困在古墓中時,，楊過說：姑姑,，我們遠(yuǎn)離江湖，找個地方養(yǎng)些小雞小鴨,，過寧靜的日子……更是道出了人們渴望平靜生活的心聲,。

《倚天屠龍記》里，張翠山,、殷素素和謝遜漂流到北極的島嶼上,，過著狩獵生活，遠(yuǎn)離江湖是非,，是一種冰雪版“桃花源”生活,。更讓人向往不已的是張無忌困在昆侖雪山中，從一只猿猴肚子里拿出武林秘笈,，刻苦練習(xí)一千八百多天,，終成大俠。此處的山谷就是一個最生動最令人心動的“桃花源”——“他大聲歡呼,，從山洞里爬了出來,。山洞離地竟然不過丈許，輕輕一躍,，便已著地,，腳下踏著的是柔軟細(xì)草，鼻中聞到的是清幽花香,，鳴禽間關(guān),，鮮果懸枝,，哪想得到在這黑黝黝的洞穴之后,，竟會有這樣一個洞天福地……放眼四望，旦見翠谷四周高山環(huán)繞,，似乎亙古以來從未有人跡到過,。四面雪峰插云，險峻陡峭絕計無法攀援而入?！?/p>

當(dāng)年我們對武俠小說的神往,，難道不是有幾分出于對這些世外仙境的向往嗎？看刀劍江湖看得津津有味,，內(nèi)心深處,，卻還是對和平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