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樂于陰謀論的我,，最近有個揣測：是不是因為圣誕在即,，書商又想造個大新聞,，助推銷量,，所以在微信朋友圈里負面炒作起了7月就面世的馮唐新譯泰戈爾,？要說這群高級黑,，真是看得笑岔氣：“一場針對文學(xué)的恐怖襲擊,！”“荷爾蒙滿滿,，讀完你腫脹了嗎,？”“分明就是《飛屌集》,！”“泰戈爾成了郭敬明?！蔽疫@才想起,，去年8月，曾就如何理解《飛鳥集》第219首這個問題,，與馮君在網(wǎng)上有過一番筆墨往還,。

那時并不曾想見，最后出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的,，竟會是“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開褲襠”,、“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這般腔調(diào),。當當網(wǎng)介紹浙江文藝社“更有詩意和韻律的《飛鳥集》譯本”,，附以譯者自述：“詩意不只是在翻譯中失去的,，詩意也可以是在翻譯中增加的……我固執(zhí)地認為，詩應(yīng)該押韻……不押韻的一流詩歌即使勉強算作詩,，也不如押韻的二流詩歌……在尋找押韻的過程中,，我越來越堅信，押韻是詩人最厲害的武器,?！焙茱@然，執(zhí)迷于語音之美的婦科腫瘤博士淫于“韻”而失乎“律”,，已分辨不出泰戈爾同二人轉(zhuǎn)的本質(zhì)區(qū)別了,。

這大概也怪不得馮唐。要怪就怪翻譯作品的閱讀環(huán)境改變了,。昔時是你看不懂外文,，沒關(guān)系，我來翻譯,，翻譯完了,，你只管看便是。讀者對于原著的理解,，完全依賴于譯文,。譯者就像在為一群盲人描述眼前的春色滿園，哪里姹紫,，何處嫣紅,，怎么說，說多少,，全憑良心,。舉莎士比亞為例，原文難點,，即便遇到朱生豪,、梁實秋，也有蒙混過關(guān)之處?，F(xiàn)今,，外文人人學(xué)，原文容易找,，讀者水平或不及譯者,，但把疑問往微博上一貼，圈幾位方家高手,，分分鐘可以引發(fā)激烈爭論。判斷高下的“不二”標準是誰符合原著的意韻氣質(zhì),，不是誰的語言搶眼——要說《飛鳥集》（Stray Birds）這書題,，馮博士以為作《迷鳥集》,、《失鳥集》方佳。不才愚見,，憑著陸放翁,、元遺山給的靈感，阿拉來個《驚鴻失伴》或《只影向誰去》,，豈不更“騷”,？但這項事業(yè)就變質(zhì)了，獻給讀者的,，與其說是二手的泰戈爾,，倒不如講是蠢蠢欲動的我們，與諾貝爾文學(xué)獎頒獎辭所說的“其詩作所揭示的深沉意蘊與高尚目標”,、“用西方文學(xué)普遍接受的形式對于美麗而清新的東方思想之絕妙表達”壓根不沾邊,。

時移勢易，忙于夾帶私貨,，或徑如馮唐般,，敲鑼打鼓地改頭換面，還真不如做一點貼近讀者,，同時也貼近原著的工作,，即我所謂的“由譯入意”：譯者是導(dǎo)游，要帶領(lǐng)讀者深入原著,，告訴讀者,，哪里是激昂的，哪里是幽默的,，哪里與哪里關(guān)照,，哪里與哪里矛盾，哪里是無法翻譯的,，哪里是難以理解的（可惜,，極少有譯者敢于承認），還應(yīng)說明,，整節(jié)整章乃至整部書,，其意義究竟“可能”是什么。強調(diào)“可能”,，為的是尊重不同的解讀,。不妨隨感加注，也可長文總談,，甚至可以網(wǎng)上開課帶領(lǐng)大家一起讀,。怕就怕，有的譯者自己讀完譯完,，一丁半點的解讀都沒有,。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之流，今日絕非罕見,。這正是嚴肅翻譯萎靡不振的病根,。從這個角度來看，馮唐還不是最壞的譯者,，因為讀他的譯作,，絕不至于淪為“迷失的鳥”，只會渴望飛向上乘譯作的懷抱,。（朱績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