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判決竟成“法律白條”回款無門債主不堪重負

　　“官賴”玩“躲貓貓”嚴重透支政府信用

　　《經(jīng)濟參考報》記者近日在廣西、廣東,、山東等地采訪了解到,，一些地方政府采取施工方墊資、BT項目,、合資建設等方式,，進行市政和基礎設施建設，但因財力困難等原因拖欠施工方債務,，造成部分施工方陷入困境,，這些“政府債主”多次討債未果,，不得不借高利貸支付農(nóng)民工工資和債務利息,，有的不堪重負瀕臨破產(chǎn)，有的甚至輕生自殺,。

　　那些賴賬不還的政府機關被百姓稱作“官賴”,。記者了解到，由于債務管理機制存在受益單位“權責利”不對等,、“借用換”不統(tǒng)一等弊端,，“官賴”現(xiàn)象普遍存在。他們有的“新官不理舊賬”，有的玩起“躲貓貓”,，把財政資金全部轉移進專用賬戶,，造成無錢可還的假象,。

　　墊資施工債主回款無門陷絕境

　　“政府一直說沒錢，我的資金壓力特別大,，到現(xiàn)在除去融資成本已經(jīng)不賺錢了，到年底政府再不給錢,，公司就要倒閉了,。”一位“政府債主”說到此處憂心忡忡。

　　今年4月間,，《經(jīng)濟參考報》記者在華東一個地級市醫(yī)院見到了被從死亡線上搶救回來的陳林(化名),。面對采訪，他話不多,，只是低頭嘆氣,。

　　他告訴記者，3月27日凌晨,，他一個人喝悶酒直到通宵,，因為政府欠債不還，自己背負幾百萬元高利貸,，加之被農(nóng)民工逼債,，他越想越絕望,，便把家里能找到的藥片全部吞了下去，隨后不省人事,。所幸被家人及時發(fā)現(xiàn),，送到醫(yī)院搶救,，才挽回了生命,。

　　陳林說，他們是民營企業(yè),，掛靠一些大公司承攬工程,，自2008年以來，相繼中標施工了一個縣多項市政工程,，與當?shù)亟ㄔO投資公司簽訂合同，雙方約定工程款“按當月付給已完工程量造價80%工程進度支付,，驗收合格后經(jīng)審計部門審計決算為準，支付工程總造價90%,。工程款余額10%,，工程保修期滿后一個月后付清”。

　　“從2011年開始,，在項目建設過程中,，政府建投公司就沒有按合同及時支付工程款,。我們本想停工,，但是停工后損失也很大，爛尾工程肯定無法通過驗收,，前期的資金投入就得打水漂,，所以我們不得不墊資把工程做完。另外,，我們想政府總不至于賴賬吧,，建投公司也一再保證會支付工程款，所以我們就四處借賬,，墊資施工,。截止到2013年9月，我們施工的工程全部通過了審計,，按合同規(guī)定,，審計后應該支付90%的工程款,，但還欠很多。”陳林說,，政府拖欠巨額工程款,，造成大量農(nóng)民工工資無法發(fā)放，材料商也一再要求還款,，每天登門要賬的絡繹不絕,。他幾乎每隔兩三天就去政府要賬，找建投公司,、找縣長,，但得到的回答不是“沒錢”，就是“這是上任領導的事”,，有時連領導的面也見不到。

　　今年春節(jié)前,，要債的逼上門,，陳林不得不以個人名義借了470萬元高利貸，以解燃眉之急,。建投公司負責人答應年后有筆貸款下來,，先還他們，結果春節(jié)后,，這筆貸款卻給了其他公司,。陳林感到走投無路了。

　　《經(jīng)濟參考報》記者就此采訪了當?shù)胤止芙ㄍ豆镜母笨h長,。這位副縣長說：“縣政府和陳林公司之間的債務,，縣政府將積極籌款償還。”

　　現(xiàn)實中,，陳林的經(jīng)歷并非個案,。相關地方政府的承諾，形同一個個肥皂泡,。深陷其中的債權人,，一籌莫展。

　　王偉(化名)是廣西一個縣級市“創(chuàng)業(yè)館”項目的建筑商,。該項目采用BT模式建設,，市政府向王偉承諾，在項目建成后,，分三年以5：3：2的比例支付回購款,。

　　“政府太不講信譽了，做一次政府工程我就投降了,，以后再也不做了,！”王偉氣憤地對記者說,。他不住地抽著煙，清瘦的臉上,，焦慮明顯可見,。

　　這項預算投資近8000萬元的工程總建筑面積為1.5萬平方米，主要為展示當?shù)亟ㄊ谐删?，公開資料顯示,，“作為建市重點獻禮工程之一”，計劃建設成為“宣傳城市規(guī)劃,、科普教育,、招商引資的展覽平臺及展示城市形象、發(fā)布城市建設政策的一個窗口”,。工程于2012年7月開工建設,，當年12月竣工，趕在慶典前夕完成,。

　　“我之前基本不做政府工程,，主要是擔心政府信譽，這次感覺各種條件合適,，就簽合同做了,。”王偉說。

　　之所以王偉覺得條件合適,，是因為作為政府融資平臺的市文化發(fā)展投資公司承諾,，以一塊地作為質押。但開工建設后,，市文化發(fā)展投資公司卻告訴他，原來承諾的那塊地,，由于手續(xù)無法辦理,，不能作為質押。

　　由于作為“獻禮工程”的“創(chuàng)業(yè)館”工期緊,，又是該市重點建設工程,，王偉還是加緊施工建設，終于在半年內(nèi)將工程按時建成交付,。

　　項目建成后,，市文化發(fā)展投資公司卻遲遲不給付約定的回購款，由于王偉的資金主要來自銀行和民間借貸,，每月僅支付利息就要五六十萬元,，資金壓力非常大，也拖欠了不少農(nóng)民工工資,。

　　2013年底,，王偉多次要求按合同給付回購款,，都沒有結果，他也多次聲稱要封“創(chuàng)業(yè)館”,。2014年春節(jié)前,，上百名農(nóng)民工封堵了“創(chuàng)業(yè)館”。事件發(fā)生后,，王偉得到了700萬元用于支付農(nóng)民工工資,。

　　記者聯(lián)系到市文化發(fā)展投資公司負責人，這名負責人承認確實存在未按期支付回購款的情況“我們準備貸款和處置資產(chǎn)來支付回購款?，F(xiàn)在我們也沒有錢,，(支付回購款)總是需要一步一步來的”。

　　歷史欠債新官不理舊賬

　　當前一些地方政府只管借債,，不管還債,。由于相關監(jiān)督機制缺失，一些地方官員為了個人政績,，“新官不理舊賬”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

　　“讓后任替前任還賬，太冤枉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中央撥一筆款,，把所有債務清償?shù)簟?rdquo;廣東省一名干部直言不諱地說。

　　東部沿海一個地級市的市長告訴《經(jīng)濟參考報》記者“一個市長到一個地方,，他首先考慮的是發(fā)展,，上面壓下來的發(fā)展任務這么重，財力有限,，那只能借債,。前面的市長已經(jīng)借了那么多債了，后面的市長你叫他完全當還債的市長,，他也不會干,。如果都在還債了，老百姓看不到城市的發(fā)展,，就會對這個市長有意見,，政績也上不去。”也正是因為這種心態(tài),，導致大量地方政府歷史性欠債無法償還,。

　　記者采訪發(fā)現(xiàn)，一些地方政府長期拖欠債務,，盡管法院已經(jīng)判決還債“官賴”們有的“新官不理舊賬”,，有的玩起“躲貓貓”，把財政資金全部轉移進專用賬戶,，造成無錢可還假象,，判決書儼然成了“法律白條”,。

　　一位法院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許多黨政機關實屬惡意賴賬,。有的單位把財政資金轉移到專項資金賬戶上,，以“專款專用”為名,，造成“無可執(zhí)行財產(chǎn)”假象,，規(guī)避執(zhí)行。

　　被廣東省西部一個鄉(xiāng)鎮(zhèn)拖欠了120多萬元工程款的肖先生說,，他起訴政府欠債勝訴后,，申請強制執(zhí)行，上級政府曾有一筆20萬元的財政返還到鎮(zhèn)政府,，而鎮(zhèn)政府卻將這筆錢故意放到專項資金賬戶,，借口說是要用于扶貧，只能?？顚Ｓ?。

　　“十幾年過去了，我贏了官司卻拿不到應得的錢,。兒子今年高考了,，我對兒子說，對不起,，老爸沒能力,，供不起你上大學了。”在和記者交談中,，這個年逾五十的“政府債主”的愁容令人動容,。

　　廣東省律協(xié)副會長肖勝方說，這讓人想到“當街叫賣法院判決書”的案例,，無論是對樹立公眾對司法的信任,，還是培養(yǎng)法治精神，都是極大的傷害,。

　　記者在與一些地方政府債權人交談中，他們都對采取訴訟手段要賬表示擔憂,，認為即使打贏官司,，也很難討回債務，還得罪了領導,。還不如花錢打點找關系,，或許還能要回點。

　　在各地法院開展對黨政機關執(zhí)行人民法院生效判決的專項積案清理工作中,，一些地方和部門要求債主“減債”,，否則就“不還”,，不少積案少則數(shù)年多達二十年，有的欠款中利息甚至超過了本金,。廣東一個地級市多名欠債部門負責人都毫不諱言,，本金能還，但利息怎么也得少點,。一些債權人則反問：十年前的100萬元能和現(xiàn)在的100萬元一樣嗎,？況且計息是法院的依法判決！

　　相互效仿借用還分離加劇風險

　　在一些地方官員和專家看來,，“官賴”現(xiàn)象嚴重損害了政府信用,，也影響了社會誠信體系建設。更糟糕的是,，地方政府開始拖欠,、拒絕償債，可能意味著大面積違約的開始,。

　　不少接受《經(jīng)濟參考報》記者采訪的專家認為,，治理“官賴”應遏制盲目舉債發(fā)展的沖動，建立科學的干部政績評價機制,。

　　中山大學政務學院院長肖濱說,，“官賴”不僅影響司法公信力，更給民眾一種“政府耍無賴”的印象,。由于缺乏問責和懲戒機制,，官員舉債沒有約束，繼任官員不僅不理舊賬,，反而效仿,、攀比，導致政府負債越來越多,。

　　一些法院工作人員和法律專家認為,，對于已經(jīng)產(chǎn)生的債務，除了司法機關要秉公執(zhí)行,，上級監(jiān)管部門也要督促“官賴”通過拍賣超標樓堂館所,、超標車輛等方式清償。

　　一個沿海發(fā)達市市長認為,，治理政府債務,，要注重考核領導干部的潛績與顯績。對新來的干部考增量,，走的干部考存量,。對于新增債務，必須審計是不是必需的，還可以考核干部任期內(nèi)的還債率,。當?shù)噩F(xiàn)在對鎮(zhèn)街干部考核,，考核的是每年還了多少債、減少了多少債務,，每年拿財力的百分之幾拿來還債,。當?shù)匾恍╂?zhèn)的債務率這兩年都在往下走?？傊?，借債不可怕，只要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能夠還得起,。不要出現(xiàn)越還不起越借債,，馬太效應惡性循環(huán)，一個可控的舉債方式也是城市發(fā)展必需的,。

　　安徽大學副教授常偉認為,，政府誠信是社會誠信的基石，應當是公眾誠信的楷模,。如果政府誠信出現(xiàn)危機,，那么作為社會的管理者，不僅讓政府管理中的成本增加,，更容易引發(fā)群體仿效的社會消極作用,，危及整個社會的信用體系。

　　更令人擔心的是,，地方政府債務“借,、用、還”分離的現(xiàn)狀導致“官賴”頻現(xiàn),，而這可能意味著大面積違約的開始,。

　　“平臺只管借錢，部門只管花錢,，扔給財政還錢”,，“用錢的部門不管誰還債，財政部門管不住發(fā)債”,，這些“牢騷話”成為部分地方財政審計干部的擔憂,。安徽某地級市財政局負責人就表示：“現(xiàn)在最大的擔憂就是沒有明確借用還要一體化，帶來金融風險,。”

　　近期,，多地商業(yè)銀行、上市公司曝出卷入地方債拖欠事件,。根據(jù)審計署近日發(fā)布的部分地方債務跟蹤情況,，去年6月底至今年3月底,，9個省份為償還到期債務舉借省本級新債579.31億元,，但仍有8.21億元逾期未還,。

　　國家開發(fā)銀行研究院院長黃劍輝認為，一些地方通過融資平臺舉債期間,，依然采取政府變相擔保,、財政承諾還款。這就產(chǎn)生了風險：我國《擔保法》第八條明確規(guī)定,，國家機關不得為保證人,，但經(jīng)國務院批準為使用外國政府或者國際經(jīng)濟組織貸款進行轉貸的除外。“實際法律操作中,，政府擔保合同往往被認定為無效,。一旦出了問題，地方政府可能陷入被動”,。

　　(本版稿件除署名文章外,，均由記者葉前、蘇曉洲,、王圣志,、馮雷、劉軍,、沈翀,、杜放、李斌采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