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說話,，豈不默認被“誘奸”

　　成都商報調(diào)查廈大“122名學生聯(lián)名信”出臺內(nèi)幕，聯(lián)名者稱“考古專業(yè)學生已過于謹慎,，絕非頭腦簡單意氣用事”

　　核心提示

　　廈大聯(lián)名信四波風波

　　第一波

　　吳春明教授被舉報“誘奸”,，其他女學生急了。

　　第二波

　　聯(lián)名信初稿太主觀,，連夜對初稿進行了修改，但還是不小心被傳上了網(wǎng)絡,。

　　第三波

　　初稿被媒體曝光,，“歷史系122人”被紛紛指責。

　　第四波

　　“122名學生里”,，有人站了出來說,，“我不記得我有簽字”,。

　　成都商報首席記者 潘媛 實習生 胡琴

　　7月中旬，廈門大學歷史系教授吳春明被女學生舉報“誘奸”,，一周后,，一封所謂“廈大122名學生支持吳春明的聯(lián)名信”被曝光，9天后,，一則“122名學生力挺導師聯(lián)名信失實”的消息再度將這個“集體”推向輿論漩渦,。事件的核心原本是吳春明是否誘奸女學生，但一封信竟然“搶走”了風頭,，人們的圍觀興趣,，從對男教授個體的質(zhì)疑，擴展至上百位廈大學子情商的討論,，乃至“廈大”這個標簽的名譽,。

　　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封被曝光的聯(lián)名信背后,，或許另有隱情,。成都商報記者經(jīng)過兩周時間的跟蹤調(diào)查采訪，接觸多位核心當事人,，通過聯(lián)名信的來龍去脈,，試圖為您還原這場網(wǎng)絡口水背后的事實真相。

　　起/因

　　“誘奸”舉報 女學生們情緒激動

　　7月中旬的某一天,，福建博物院的研究員劉磊抽空給20年前的大學老師吳春明打了一個電話,，但在電話里沒有問他任何問題，只請他保重,。同時,，劉磊給自己的微博改了個簽名，“吳春明是我的老師”,。

　　其時,，廈大歷史系教授吳春明在網(wǎng)絡上已經(jīng)“名聲大噪”。7月12日,，廈門大學通過官方微博宣布收到有關吳春明“師德師風問題的匿名舉報”,，即今年6月網(wǎng)友@汀洋舉報吳春明誘奸女學生一事。吳因此被停職調(diào)查,，他的手機被來自全國的記者反復撥打,，但他本人從未接聽過。

　　1991級考古是吳春明帶的第一屆本科生,，劉磊是其學生之一,。根據(jù)網(wǎng)絡資料，吳春明1983年開始廈門大學考古專業(yè)學習，1991年破格從助教升為講師,，成為劉磊他們的老師,。吳春明在學術上頗有天分，4年后成為歷史系選優(yōu)副教授,，2000年在34歲的年紀便成為教授,，兩年后成為博導。據(jù)一位吳的學生回憶,，在當時,，36歲的吳春明是廈大文科專業(yè)中最年輕的博導———從1983年到現(xiàn)在，30年時間里,，除陸續(xù)在香港中文大學和夏威夷大學,、哈佛大學等地做訪問學者外，吳春明始終沒有離開過廈大,。

　　可能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栽在廈大。“誘奸”舉報被披露后,，輿論嘩然,，他的一位學生無限感慨地對成都商報記者說：“不管真相如何，吳老師的名譽恐怕是恢復不了了,。”

　　與劉磊的電話情誼相比,，吳春明帶過的女學生情緒更為激動。“吳老師的女學生數(shù)量很有限,，如果真像汀洋說的很多女生被他‘誘奸’,，那大部分吳老師的女學生都躲不開這個嫌疑。”一位不愿具名的學生告訴成都商報記者,。

　　有著121名成員的“廈大考古校友群”當然也免不了對此事的議論———這就是事后被媒體報道為“由122位歷史系歷屆學生組成的QQ群”,，而簽署聯(lián)名信的人數(shù)“122”也被認為由此而來。

　　同時,，多個版本的猜測在吳春明學生中悄悄流傳,，其中一個未經(jīng)證實的版本是：@汀洋之所以恨吳老師，是因為08年吳老師帶她去一個考古挖掘現(xiàn)場實習,，她得了怪病,，反復治療治不好，她認為吳老師是她得病的罪魁禍首,，從此種下了仇恨,。

　　初稿

　　“吳老師被描述成完美男人”，幾易其稿

　　事發(fā)后,，幾位熱心女生商議要寫信聲援吳春明,。當時被媒體廣為報道的一個細節(jié)是：廈大老師傳言，吳春明在接受學校質(zhì)詢時“連睡幾個都沒搞清楚”，這尤其讓女學生們接受不了,，她們決心“要告訴大家吳老師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幾個人分頭擬了自己想說的話,，再交由95級一位師姐最終拼湊成一封大約1500字的信,。

　　吳春明在學生中口碑不錯。2003級考古專業(yè)畢業(yè)的林華對老師贊不絕口：“學識淵博,，視野開闊,，文章寫得漂亮，對學生要求特別嚴格,。”考古專業(yè)大三那年有半年在野外實習,，吳春明對學生要求嚴格，“無論男女生,，做得不好必挨罵,，我也不例外”。但罵歸罵,，當年的田野實習成績,，吳老師還是實事求是地給了林華高分。”自稱“吳老師的第一位女碩士研究生”的朱南也提到吳春明的“出了名的嚴厲”：“我們這些學生無不因為學術問題被他批評過,，一些人還被說得當眾抹眼淚(我便是其中之一),。但大家都理解，吳老師這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恨鐵不成鋼’。”

　　去年,，林華所在的班級畢業(yè)十周年聚會,，吳春明晚上11點才從外地趕回廈門，還堅持跟學生座談,，關心他們的近況,，“對我們而言，有這么一個好老師我們是三生有幸,。”

　　這些口碑最后均不同程度地呈現(xiàn)在了聯(lián)名信的初稿里,。

　　7月14日晚上，在廈大宣布吳春明停職后兩天,，95級考古專業(yè)的男同學張寧看到了聯(lián)名信,，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擬初稿的幾個女生恨不得把吳老師描述成完美男人”，便連夜對初稿進行了修改,。林華回憶說：“我記得誰先弄了這個東西,，微信上也有人轉(zhuǎn)發(fā)了，之后群里有人說不要傳播，還要修改,。”說這話的,，就是張寧。

　　他把署名里“所有”兩字去掉———初稿署名為吳春明“指導過的所有研究生(除“汀洋”外)及部分其他本科生,、研究生———這樣便不存在有人被代表的情況,。正文里，張寧盡量將表述變得謹慎,，只陳述事實,，理性，客觀,，去掉主觀臆斷,，去掉類似“絕對”“不相信”這樣的詞語。

　　“我之所以參與這事,，一念師生情誼,，二為四年同窗感情。”張寧在微博上寫下自己當時的想法,，他認為@汀洋因為一己私念,，把廈大尤其是考古專業(yè)名聲炒壞是他不能接受的———除了拯救老師榮譽，也希望拯救集體榮譽,，這是許多簽名者表達的相同意愿,。

　　意外

　　初稿被曝光 “122人”被指責

　　為了征求簽名，當晚張寧新建了一個QQ群,，叫做“吳老師的學生”,。在不同城市里的同學分別簽名、拍照,、上傳,。林華也被同學拖進此群，他看了看修改好的版本,，“覺得還挺中肯,，就簽名了”。

　　林華所在的03考古一共有14個人,，其中女生5個,，他算了算，簽名的有三個,，沒簽的一個在臺灣,，一個已經(jīng)不在圈子里了。至于沒簽的人,，林華沒去問為什么,，“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這本來不是什么好事。”沉默了一會兒,，林華說：“吳老師倒了,，廈大考古就倒了。”

　　“吳老師的學生”群完成任務后就解散了,。一周以后有媒體報道此事時,，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個臨時建立的QQ群存在。

　　第二天(7月15日)上午,，張寧用電腦把收集到的上傳簽名拼到一起，委托一個在廈門工作的同班女同學打印出來,，送到廈大紀委,。他記得很清楚，落款日期是15日,，而非曝光信中的14日,。

　　此事幾乎到此為止。偶爾有媒體打攪,，詢問吳老師一事,，大家也都一一拒絕，只統(tǒng)一對外表示,，靜待調(diào)查結(jié)果,。

　　7月20日，媒體突然曝光一封所謂“廈門大學122名歷史系學生支持吳春明的聯(lián)名信”,。信中指@汀洋指控吳老師利用導師之便對眾多女生行不軌之事與事實不符,，“在我們身上從未發(fā)生過吳老師拿發(fā)表論文、找工作或畢業(yè)事宜威脅學生做不該做的事情,，我們也絕對不相信老師會做這樣的事”,，最后希望學校徹查此事，還人清白,。

　　這封聯(lián)名信遭到眾多質(zhì)疑,，評論認為有裹挾輿論干擾調(diào)查之嫌。而最讓廈大歷史系出來的人傷心的是,，很多人紛紛指責“我廈大歷史系122個人”,。

　　事實上，與外界印象中的缺乏頭腦,、意氣用事不同,，簽名者大都自認克制、冷靜,，甚至過分謹慎,?？脊艑I(yè)出身的學生受過嚴格的學術訓練，卻未必能在社交與公關上長袖善舞,，他們寧可選擇在社交媒體上發(fā)言也不愿意冒著被媒體和公眾誤讀的危險站出來,，表達的無非是同一個意思：口水戰(zhàn)毫無意義，等待調(diào)查結(jié)果才是吳春明,、@汀洋以及其他學生三方最好的選擇,。劉磊以“一個受過一定學術訓練的成年人的身份”呼吁彼此理性討論，他同時遺憾地指出,，同門@汀洋顯示出與大家不同的風格,，“在評論里以及接受采訪時，有些言辭恐怕不夠嚴謹”,。

　　不過,，由于核心的發(fā)起者始終保持沉默，媒體追逐幾日無果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風波

　　聯(lián)名信只有數(shù)十人，不是所有

　　7月29日,，林華從考古現(xiàn)場出差回來,。斷網(wǎng)好幾天，他上了QQ才知道,，那封信又出橫生枝節(jié)了,。

　　一封自稱“廈大考古校友群”成員的廈大學生來信，用QQ群對話截圖證明,，之前新聞報道里那封號稱122人的聯(lián)名信,，并非經(jīng)過所有學生同意簽署而產(chǎn)生。有成員表示自己不知情：“122名學生聯(lián)名信怎么回事,？”“署名是所有研究生,，我不記得我有簽字。”這再次將聯(lián)名信推向漩渦———之前是外圍的質(zhì)疑,，如今則是來自內(nèi)部的爆料,。

　　這位爆料者代表“廈大考古校友群”里沒有簽字的人表達憤怒：“發(fā)動寫聯(lián)名信的人，綁架我們這些歷史系學生的意見,，讓我們面對輿論的指責,，有苦難言”。

　　而發(fā)起者之一張寧對此哭笑不得：“最終的簽名不是在‘廈大考古校友群’里進行的,，信件定稿也不是網(wǎng)上流傳的那一封———初稿出來時,，因為大家不注意，加上一激動,，當晚就在微信里傳,，最后泄露到了網(wǎng)上,。”

　　而真正的聯(lián)名信在哪里？事情發(fā)生后成都商報記者多次聯(lián)系廈大紀委,，但對方堅持“在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不接受任何采訪,。”而記者7月30日給廈大宣傳部發(fā)去的采訪公函，至今未有任何形式的回應,。

　　張寧回憶說,，紀委方面收件后沒有太多表示，只是交代不要外傳,。幾個發(fā)起者在當初也達成共識：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前不接受采訪,，也不公布聯(lián)名信內(nèi)容。這也是為什么盡管飽受質(zhì)疑,，但當事人仍然保持沉默,。

　　曾一時喧囂的“廈大考古校友群”，現(xiàn)在都不討論這個事了,，“我們也改變不了什么”。目前外界最大的質(zhì)疑就是：簽名的122個人是否完全自愿,。但略顯滑稽的是,，建立簽名QQ群的張寧說，“我們那個群總?cè)藬?shù)就只有幾十個人”,。

　　因為時間太趕,，有些簽名發(fā)過來了，沒來得及拼上去,，而發(fā)起者曾打算只搜集吳老師直接指導的女研究生的簽名,，因為男生或其他本科女生不太可能成為嫌疑。最終提交給紀委的聯(lián)名信只有幾十個簽名,。“50人以上,，不到100人，三分之二是女生,。我不知道122個人是從哪里來的,。”張寧說。

　　(根據(jù)受訪人意見,，文中除吳春明外均使用化名)